涉及到钱的事情太多欺骗,即使有质押,但里面还有很多一般人想象不到的操作空间。
邱生肯定要看清对方的真相。
答案是真的。
他们家贷款经营小农场,而每到这个时期他们就得用农药驱除虫害,不然作物就无法正常成长。在当时,农药还没有被妖魔化得那么严重,农民为了保证收成,使用农药比较普遍。
去年雪灾,导致他们农田损失惨重,只包得起地,没有钱买肥料农药。
他们找了很多银行信用社,都没人肯给他们贷款。去年雪灾,那今年会不会还有?一方面很多银行倒闭了,一方面有钱的银行不想贷给他们这种资质的个体。
大半夜了,邱生了解了他们的情况,因为时间晚了,只好在他们家待下去。
中年男人一家热情好客,待他挺好,尽管生活逼仄,但他们还是积极乐观。
这也是一种生活态度的缩影,后来被媒体嘲笑为愚者的自娱自乐实则大难临头还不知晓。
邱生在他们之中感到不自在。
中年男人唠嗑完了,忐忑问:“可以吗。”
邱生摇了摇头。
中年男人抓着妻子的手,这时欢笑已经在他们脸上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绝望。
孩子还看不懂父母的神色,不解地望着他们,回头抓了抓邱生。
“叔叔,什么不可以?”
她很小个,一下就跑到了邱生的眼睛底下。邱生猝不及防地撞见了她的眼睛。
她很瘦弱,皮肤发黄,但头发梳得很整齐。她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他,他神色战栗,一下后缩了。
观众看不懂他这个反应,这女孩怎么就吓到他了?
但邱生随即还是恢复了镇定,摸了摸她的脑袋,复杂道:“有很多理由。”
次日他走了。
一家三口送别他。
中年男人抬不起头,承包这块地已经是借了很多亲朋好友的钱,此外他还有很多欠款,再亏损下去……他无法想象。
邱生离开路上,脑子一团乱麻,特别是想到了很多近期的新闻,因负债累累一家喝农药自杀、因投资失败投湖……
他之前从来不会想这些事情,但是一旦打开了这口子,他的脑子就全是这些想法。
如果这样下去,那一家三口会怎么样,他们会自杀吗?不会吧,他们这么乐观,一定还能过下去吧?
他想起他们家门口放置的农药,突然就在公交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旁人不耐地看着他。
他却浑然不觉。
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一家三口死在了家里,面色苍白,死后仍牵着彼此的手。
邱生感到不安,他很害怕很恐惧。
他在怕什么,怕死吗,那是别人的事情吧,他不知道,只是脑子越来越乱。
第二天到办公室,他仍想着一家三口的事。
早上又有人来问贷,他猛地一惊,挺直了腰,满脸是汗。对方不是之前的中年男人,见他反应这么大,眼神有点疑惑。
“啊,抱歉,请问你是……”
对方回答自己是经营小饭馆的,目前需要一笔资金。
邱生记的很快,比以前详细多了。
“可以贷款吗。”
“目前来说您没有满足贷款资格。”
“……是吗。”
对方的脸肉眼可见地灰暗下去。
邱生只觉一阵触痛,忍不住问:“您写一下住址电话,后续有机会的话我会连续您。”
这个时代还不是所有人都有电话,对方只回了地址,然后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这时李平安过来了,食指勾着杯子,饮了口咖啡道:“穷鬼又来了,可千万不能给他们贷,贷了也是亏本,这年头小本意破产率太高了,今儿早一看新闻,又是一家人烧炭自杀,说是投资失败,哈哈——”
他刚要例行嘲笑,没想到死人脸突然站起来斥了他一句:“别说了!”
邱生高大地身躯一旦站起就是一种物理上的威慑,加上他面目狰狞,眼神带着一丝凶意。这突然的爆发吓到了李平安。
李平安愣了愣,全办公室仿佛都安静了,众人都转头望着他们。
邱生怔了一秒,立刻又低下头,收回了刚刚的反应,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李平安一半疑惑一半恼怒,因为觉得邱生扫了他的面子,所以骂道:“连天都不会聊,死人脑!”
邱生不作声,定定地保持着鞠躬姿势,眼神却在变化。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一家人。
他不想让他们死。
这天晚上,他借口加班,想办法搞清了信用办公处的规则,翻了很多文件终于找到贷款给那一家人的方法。
他欣喜若狂。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一直都有人利用这项漏洞给自家亲属输钱,随后可能以坏账结掉,可能被以各种方式清除。
邱生认为,自己贷款给他们,要是今年还发生了风雪灾害,导致不好收款,那就归为自己的错,是自己看走了眼,后面单位最多扣他的钱。无论如何,他们都可以度过目前的难关。
第二天他做好手续,跑去一家三口那里说明了情况。
一家人满脸惊喜,非常感谢他。
而邱生又是低下头:“其实本来我们信用办事处就该帮助你们,但是……”
他没有说下去,眼神就变了。因为他一向混沌的大脑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令他浑身一冷,头皮发麻。
一家人没有察觉,还给他准备很多作物作为伴手礼。路上其他农户看见了,咯咯笑,说出了邱生听不懂的方言。
这些农户就是农场的雇佣工,一到下午就来帮手。她们原来跑到小镇的工厂打工,结果工厂倒了,她们只得回家务农了。
如果没有贷款,农场办不下去,他们也就没了工作,有人家里还有地,有人没有了,不知道怎么过活。
邱生了解了下情况,便匆匆回去了。
他这个决定已经是非常冒险,被上面知道免不了责罚,但他也知道他的上司从来不看这些东西。
回去路上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同时思考,坏账还少吗?
他们利用空子给自家亲朋好友的公司送钱,然后又以各种说法做成坏账,等同于直接拿钱走了。这些人真的是拿去办企业了吗,不,恐怕不是。
邱生从来不想这些,也不想想,但是此刻,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
他的视线穿过公交车的玻璃,他看到一座座高楼大厦。
是房产。
他想起很多人,包括李平安都在买房产。
“钱都去那里了呢。”
他回到信用办公处,重新审核昨天那人的资产。一般情况下,以那人质押的资产,他已经到了最高的举债,可是邱生有一定的权限。
“事情败露,我会被革职吧,可是我那时候还在乎吗。”
“死人还会在乎这些吗。”
他眼框青黑,面色憔悴的可怕。他本想今晚就过去找对方,可是他真的太累了。
精神上的压力还有病痛……
情节紧转,观众恍然发现这个“废物中年男人”变了。
他快死了,怎么反而活了?
人之将死,总得尝试不同的事情了吧……
沉重的剧情似乎随着他的转变开始明朗起来。
邱生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嘴里念着:“或许我在死前,可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第二天,到了小饭馆,邱生发现饭馆还没有开门。
他没办法,只好在门口等着,但等到九点,仍然没有人开门,他到处一看,忽然心生不详的预感,一推门竟开了。
一双死白的脚在他面前晃着。一看就已经没了生息。
前几天才来找他借贷的男人上吊自杀了。
邱生的视线定住了,震惊、不解、后悔、自责……一大串情绪涌出,他顿时跪倒了,眼角湿润滚滚流出泪来。
小饭馆桌椅整洁,男人一直经营在这憋屈的地方,最终憋屈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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