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你捏手?”裴斯言放下书,“你手怎么了吗?得腱鞘炎了?”
裴斯言不像傅磷那样第一反应是“什么鬼你走”,也不像秦越那样敷衍,温和地握住江逾白的手。
他有非常温暖的一双手,没有像许多同学那样手心带汗,或是手指蘸着墨迹,指甲也修剪得干净圆润,左手托住江逾白朝下的掌心,右手在他手指上轻柔按捏。
江逾白杵在裴斯言课桌前,闭眼感受十几秒,垂在身侧的左手大力拍上他肩膀,语气格外赞许:“小伙子你按的手法很地道啊!”
“我外公有关节炎,按一按会舒服一些。”裴斯言解释,“你手到底怎么了?如果出问题,一定要去医院看。”
“哦,我就是……”江逾白正要胡乱一说,余光瞟到一道身影。
闻溯从后门进来了。
男生高瘦的身材裹在铁灰色的风衣里,面容沉静冷肃,踏进门眼皮淡漠一撩。
江逾白顿时将手一收,箭步坐进座位,假装自己很忙地往桌面上摆书。
他莫名地不希望闻溯看见自己被别人抓着手。
第36章 Ch.36
教室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读书声, 吵吵嚷嚷宛如早间菜市,江逾白却觉得空气寂了下去。
毫无缘由,偏偏直觉如此,以至于他生出了点儿紧张。
所以当身后传来椅子和地板剐蹭出的轻响, 他也拉起椅子往前挪了点儿, 然后挺直腰板端正坐姿,摊开英语书一本正经背诵起单词。
“松鼠。”
坐在江逾白后桌的人喊道, 和往常一样不高不低、不重不轻的语调。
江逾白一本正经的动作一顿,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向闻溯转过去。
转完后才想到, 他如果要和闻溯说话, 把背往后一靠、稍微偏一点儿脑袋就行了,根本不必整个人都转过来。
“怎么那么早就出门?”闻溯问。
“我睡不着, 干脆出来吃早饭。”江逾白说着大实话。为了不让闻溯误会多问, 又补充:“6点多醒来过后就睡不着了。”
清晨的冷风从教室后排开着的半扇窗户吹进来, 将江逾白头顶支棱起的一撮毛吹得摇晃。
他皮肤很白,这段时间又一直待在室内搞学习, 到外面晒太阳的机会比以前少了太多,更是白得像个雪人似的,而如此一来, 由于睡眠不足、眼下泛起的乌青便格外明显。
但那显然不是少睡一个小时能够造成的。闻溯盯了好几秒,到底如了江逾白的愿没追问, 不过多问了其他:“为什么不叫上我?”
江逾白:“你那会儿还在睡觉。”
还是大实话。
“也不回消息。”
“啊?哦,我没怎么注意手机。”
他说得情真意切,因为先前在面馆和便利店他付账用的都是支付宝, 微信里的新消息全部处于未读状态。
江逾白非常自然地把手机捞过来,当着闻溯的面让它们变成已读。
做完这事把手机送回桌肚, 他也有跟着转回前方的趋势,闻溯又说:“手。”
“啊?”
“手给我。”闻溯朝他的右爪子抬了抬下颌。
……果然被看到了。
其实被看到也没有什么,和别人抓几下手又怎么了?但江逾白心里就是有点儿发毛。
他慢吞吞把右手伸出去,紧接着被闻溯握住。
和裴斯言的姿势相同,闻溯一手托在江逾白掌下,一手揉捏他指关节,不过托在下方那只手的力道更重。
掌心里的体温不受任何阻隔地渡向江逾白,明明是正常的温度,却烫得江逾白立刻就想缩手。
又来了又来了。
能唱一首《yesterday once more》了。
为什么被你碰就会这样,难道你手上带电?你的真实身份是外星人?江逾白不服气地在心里咕哝。
他强行忍住缩手的冲动,眸光敛低又掀起,鸦翅般的眼睫刷来刷去,视线在闻溯课桌上胡乱游移,渐渐的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
既然只对闻溯有反应……
我,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唰!
江逾白抽手站起,脸颊蹿红,目光紧张飘移。
“怎么了?我又按得你不舒服了?”闻溯极轻地眯了下眼。
你闭嘴,你好烦,别和我说话。
江逾白深深呼吸,扭过头板起脸居高临下俯瞰闻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现、在、是、早、读、时、间。”
闻溯抬头和江逾白对视,紧紧盯着那双漆黑的眼睛。
他一向懒得控制面部肌肉,见了谁都面无表情,眉眼带着刀锋般的冷感,唯独和江逾白相处时脸部线条是柔和的,但这一刻柔和褪去,嘴唇紧抿成线。
江逾白不太自在地别开脸。
没事抿什么唇。
有点想亲。
想个锤子,亲个屁亲。
还是有点想亲。
没救了。
江逾白又是一个深呼吸,忍住就要崩溃的表情,拿上课桌里的手机,拔腿就往教室外走,像一阵风似的从过道上掠了出去。
闻溯伸手抓向他,但没抓住。
“你去哪?”闻溯问。
“去艺术楼练琴。”
江逾白头也不回丢了个答案,越走越快,一出教室就跑了起来,直到进了艺术楼、冲进琴房锁上门才停。
四面寂静下来,周围没有了别人,连风都不再擦身,唯余呼吸粗重剧烈。江逾白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视线在鞋尖地面晃悠,又有些发飘。
我真的喜欢闻溯吗?他问自己。
喜欢是什么?
喜欢是渴望和退缩的矛盾综合体。
渴望被看见,又害怕被看见;渴望被触碰,又害怕那一刻的相贴;会因为对方一个眼神而变得热烈,又会因对方的一个眼神,满身热烈全部熄灭。
喜欢是换季时候从天际流淌过的风,落到身上会颤栗发抖,会心情摇摆。
他好像真的喜欢闻溯。
如果不是喜欢,那天在景区酒店他不会尴尬得自己先跑下床,而该是一脚踹过去笑骂他赶紧去浴室解决,并且还要开上几句玩笑。
如果不是喜欢,也不会轻而易举就被弄得害羞脸红。如果不是喜欢,更不会辗转反侧难眠。
他好像也从未反感过闻溯的亲吻和拥抱。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
但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希望自己喜欢上闻溯。他也不应该喜欢闻溯。
因为喜欢闻溯其实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得到过回应,向他告白的人甚至连他的面都见不上,只能被他派出去的代表拒绝。
因为他和闻溯之间只是合约关系,这份合约基于他们对彼此没有友谊之外的其他感情。
江逾白呼吸慢慢平复下来,坐到琴凳上,望着立在琴架上的大提琴,轻轻摇了下头。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变肆意了,数不清多少落叶被抛上高空,又被忽如其来的一场雨打落下来。
雨被吹斜,噼里啪啦敲上窗户,像不怀好意的来客。
整个世界都变得沉闷湿冷,聒噪摇曳。江逾白丢失的睡眠终于在这样的沉闷和聒噪里找回来,将窗帘一拉,耳机一塞,就这样靠墙坐着,没过多久便入睡。
没有梦。
没有那些光怪陆离、荒诞怪异,没有喜欢的和讨厌的,整场睡眠黑到发沉,更无法正确感知流逝的时间。
江逾白觉得自己就睡了一会儿,就被别扭睡姿造成的疼痛唤醒。他全身上下所有骨骼肌肉仿佛都在错误图纸的指示下重新拼装了一遍,稍微动一动,动的部位就开始痛。
他不得不保持原样瘫在凳子上,缓了一两分钟,才勉强抬了个手,抓到另一个凳子上的手机,刚要按解锁键看时间,听见一道:
“叩叩叩。”
有人敲门。
江逾白鼻子眉毛皱成一团。
他没有任何动弹的意愿,就这样坐着装死。可外面的人敲个不停,好似他如果不去开门,就要一直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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