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曹胥已经开始吐白沫了,周围人纷纷避开,就连店里的工作人员也不敢靠近。如果不是同在店里吃饭的赵韫儒及时上前救治,曹胥的脑功能很可能会受到损害。
这不是件光彩的事,曹胥身边没几个人知道。而陈飞麟之所以会了解,是因为有一次跟曹胥和大柳喝酒时,曹胥的病又发作了,好在症状不严重,简单的急救处理后很快就缓过来了,也没有再瞒着他。
后来听说赵韫儒受伤,曹胥刚好在外地回不来,就让他带了五万块钱给赵韫儒慰问一下。赵韫儒没收,只和他客套地聊几句就离开了。
那晚他把这件事上报给老吴,老吴着人调查了赵韫儒,并没查出可疑点,便让他再继续观察。
没想到今晚会那么巧碰到陈洛愉值班,更没想到一进门就撞见了。陈飞麟尽量表现得自然,并在陈洛愉抬起头的瞬间就打了个眼色。
他不确定陈洛愉会不会理解自己的意思,打完眼色后便用拳头捂住嘴,剧烈地咳了起来。
曹胥刚说完话就见陈飞麟咳得厉害,立刻扶着他靠在分诊台边,继续对陈洛愉道:“医生你别耽误时间了,快给我兄弟看看,他身上还有伤。”
曹胥语气不悦,分诊台里正弯腰和护士说话的另一位唐医生抬头一看,跨出来道:“我看看。”
陈洛愉的右手手指紧紧攥着黑色的马克笔,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陈飞麟。虽说他看懂了那一眼的暗示,但还是对忽然出现的状况有点震惊过度,尤其在听到陈飞麟受伤的时候,他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好在唐医生及时绕过他走到陈飞麟面前,小心揭开陈飞麟脸上的纱布,问道:“这伤是打架了吧?”
“是打架,”曹胥也不遮掩,不耐烦地道,“你别光站在这问了,没看到他一直在咳?”
急诊科的医生见惯了脾气不好的家属,唐医生自动过滤了曹胥的语气和脸色,转身对小杨道:“血压计给我,查查几号房空着?”
护士小杨把血压计递上,又坐回电脑前面。看着唐医生娴熟地给陈飞麟量血压,陈洛愉想说自己来,刚抬起手又反应过来不应该插手。
这时陈飞麟的咳嗽缓一些了,也终于再抬头看他。
比起刚才带着严厉的警告意味,这一眼的情绪更加复杂,陈飞麟在暗示他走开。
明明之前没有过任何联系,但他就是能猜中陈飞麟想表达的意思。右手的马克笔换到左手握住,他把微微发抖的右手收进白大褂口袋里,强忍着不舍的情绪转身,走到最近的洗手间推门进去。
这个时间的急诊洗手间空荡荡的,陈洛愉靠在洗手台前,和镜子里的人对视了片刻后低下头,从水龙头里接凉水泼在脸上。
他一连泼了好几下,冰凉的水很快就把脑内的情绪压了下来,他对着哗哗的水流喘气,眼前又浮现出陈飞麟进来时的模样。
不知道陈飞麟为什么会突然来到医院,还不是一个人来,和陈飞麟一起的人称呼他为兄弟,会不会是他卧底的对象?
想到这件事,小方前几天登门时说过的话又响在耳畔。
那天他凌晨三点多才睡下,早上七点不到就被小方吵醒了。小方只待了半个小时就走,可接下来的一个上午他都陷在沙发里,盯着笔记本屏幕上打开的文档,注意力却完全无法集中。
顾虑着他和赵韫儒的关系,小方没有一开始就直接说出来,而是把U盘插进他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盘里的两个加密文件夹。
小方输入了密码,一个WORD文档被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陈洛愉从头看起,看了几行后转头问小方:“这是器官移植的文献吧,你给我看这个是想说什么?”
“你继续看下去,”小方面色凝重,陈洛愉只好忍着困意继续看那些枯燥的文字,看到第二页中间的部分时他蹙起了眉,把鼠标移到右边的移动键按住,开始缓缓往下拉。
几页内容都看完后,小方又打开第二个加密文件夹,调出一个EXCEL表格。
陈洛愉继续看,这次一页都没看完脸色就变了,问道:“这是哪来的?!”
小方盯着陈洛愉的眼睛,他这次过来得突然,陈洛愉应该没有时间准备。不过看陈洛愉脸色煞白的样子,他又有点不确定之前的猜测了,只好说出实话:“第一个文件夹是我在医院捡到的这个U盘里的,第二个文件夹是我查资料查到的。”
“我有四个U盘,有一款和这个一模一样,”小方指了指笔记本旁边的黑色U盘,“当时我以为是自己的丢了,捡了也没在意,回到家才发现不是我的。”
说到这里,小方顿了顿,表情有些不自然。见陈洛愉正紧张地等着自己说下去,于是继续道:“U盘有密码,当时我有点好奇,又想知道是谁的就破解开了。”
“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是幸好这么做了。” 指着电脑屏幕,小方的脸色都憋红了,“陈主任,这是违法的吧?”
视线随着小方的手指又回到屏幕上,陈洛愉不知所措地看着文档里密密麻麻的英文。大脑处理不过来这种前后差距过于撕裂的认知,那些单词在一瞬间都飘了起来,像无数方块在瞳孔中肆意挤压,还有一些朝他的眼球飞速砸过来。
他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呼吸像是溺水一样变得困难,一阵反胃的感觉没有预兆地涌上喉咙。
他站起身,大步走向卫生间的方向。
木门在失控的力道下被用力关上了,小方也站起来,随后听到了呕吐声。
没想到陈洛愉的反应会这么强烈,小方来到卫生间门口,拍着门道:“陈主任,你没事吧?!”
陈洛愉的视线停留在马桶中央,眼睛被生理泪水糊到完全看不清。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吐出来的都是液体,混杂了胃酸的呛人气味,就像文档最后一页显示的配型内容和实操数据一样,让他忍不住地恶心。
恶心到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在做梦,是不是又犯病了出现的幻觉?否则怎么可能呢?他那个一辈子的时间都献给了医学的老师,居然会干出私下收钱移植器官的行为?!
“呕……”
痉挛的胃部依旧在持续地抽痛,他的手指紧紧抠着冰凉的马桶边缘,小方在外面拍门的声音被脑内尖锐的耳鸣声取代了,他伸出手去按冲水键,撑着地面爬起来,站在了淋浴的花洒下。
打开阀门,冰凉的水流兜头浇下,将他脸上的狼狈都冲洗干净。棉质睡衣很快吸饱了水,身上仅有的一点温度迅速流失,他开始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但是喉咙里火烧一样的痛觉却分外鲜明,他忍不住张开嘴,让冰凉的水灌进嘴里,再顺着食道拼命咽下去。
那天他出来的时候对小方说给他几天时间确认。许是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小方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还答应会先保密。可现在过去五天了,他依旧没找到赵韫儒做这件事的动机,倒是发现赵韫儒经常走神,似乎心里有事的样子,有一次他帮赵韫儒的保温杯倒热水,赵韫儒居然接过来就喝,被烫得舌头都起了水泡。
小方一直在等结果,见他始终没有进展,就在昨晚问了情况。
他很犹豫,却也知道这件事的性质恶劣,容不得耽误。可他还是没办法直接去质问赵韫儒,便让小方把另一个一模一样的U盘借给他。
今天下午开会时,当着赵韫儒的面,他把U盘拿出来用。当时他观察了赵韫儒的脸色,果然一下就变了,后来还借口忘记拿文件回到办公室,在公事包和几个带锁的抽屉间胡乱翻找。
他倚在门口观察着,越看心越凉,哪怕小方捡到的U盘内容已经足够证明赵韫儒在做违法的器官移植手术,但他这些天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是他们误会了什么。可惜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无法再为赵韫儒找借口,尤其是赵韫儒还拿出手机,打回家让老伴郑茹帮他找U盘,那心急火燎的模样衬得身上的白大褂格外地刺眼,刺眼到陈洛愉没办法再看下去。
靠在门后,陈洛愉望着走廊上一排雪亮的灯光,只觉得精疲力尽。这一刻他真的很想念陈飞麟,想抛下一切,什么都不想地靠在陈飞麟怀中。但陈飞麟的脸刚出现在他眼前,他就记起了不久之前的另一幕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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