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旭道:“你和常风一个宿舍吗?”
李南道:“没,他住对门。”
“那你知不知道常风当时在哪儿?”金旭道。
“他……”李南道,“不是教学楼,就是操场,反正没回宿舍,也没出来,他说他爸爸要来看他,他要等他爸来了给他打电话。”
尚扬默默听着,只见金旭表情微变,他也紧张起来,这话是有什么问题?
金旭问:“常风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爸要来的?”
李南茫然地想了想,道:“好像是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听他说等晚自习下课他爸会来看他。”
金旭追问:“他都跟谁提过这事?”
“我们班好几个同学一起吃饭的,有常风,有我,还有……”李南接连数了几个男生的名字,又自我怀疑道,“好像没有这个同学,我记不清楚了,每天都好多人一块儿去食堂的,我不记得那天都有谁了。”
“他为什么会跟你们说这个?”金旭道,“当时有人问他吗?”
李南道:“常叔叔每次来都会买很多零食,常风自己不爱吃的,会拿出来跟我们分,有时候有的同学馋嘴了,就会问他,常叔叔怎么还不来?想吃什么什么了。那天有没有人问,我没注意。”
金旭:“好。”
之前国保和刑侦分别按照两个方向做调查,无论是与常亚刚的“上线”有无关系,总之按凶手的杀人手法和逃离路线来看,这应该是针对常亚刚的行迹,有预谋有规划的杀局。但两边遇到了同一个问题:凶手怎么知道,常亚刚会在那一天的那个时间来学校?
家长进学校需要联系班主任,警方找班主任了解过情况,班主任也说常风的家长来看孩子,从不固定时间。因此警方那时初步推定,被害人到达凶手预谋杀人的现场,这个时间似乎是无法预知的,凶手很可能尾随被害人来到校外,趁乱动手杀人。
刑侦那边至今都还在不停地翻看常亚刚来学校这一路上的监控视频,试图找出常亚刚车子后面有没有跟着行迹异常的车辆。
然而经由李南一番话里带出的信息,足以推翻“凶手尾随被害人才有机会下手”的结论,常亚刚来学校的时间不但可以预知,而且知情人颇多。
这一点,常风是没有跟警察提起的。当然这和当时的问话环境有关,父亲刚被害,家里老人哭得背过气去,母亲一看是没管过事的,小小年纪的常风在家里俨然成了“顶梁柱”,回答警察问题的时候,思虑不周也是合理的。
金旭那时去过常亚刚家里,与常风和其他常家人都见过面,这家人从老到小,都完全不知道常亚刚在日常工作以外,还从事出卖军工机密的不法行当。特别是儿子常风,能看得出对父亲很是尊敬和崇拜,结合国保原本就已经调查掌握到的情况,常亚刚的家庭关系、亲子关系应该都很不错。
不过金旭还是向李南问了这样的问题:“常风在学校会经常提他爸吗?他们父子俩好像关系不错?”
“对,经常提的,他很崇拜他爸爸,他爸爸也很疼他,他俩长得就是一对父子,关系也是很好的。”李南一下又想起常风从此失去了父亲,眼圈一红,道,“我今天去看他,见面都吓了我一跳,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副伤心憔悴的模样……可惜我什么都帮不到他。”
尚扬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道:“他一定知道你的心意。”
李南怔怔看着尚扬。
尚扬搞不明白这俩男孩是不是在恋爱,也不想刺探别人的隐私,只说:“你们是好朋友,你去看他,他能感受到你对他的关心,就一定能从中得到安慰。”
李南眼圈更红了几分,声音也哽咽起来:“……嗯。”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能哭?”金旭道,分明有几分长辈教训的味道,比之刚才,距离感倒是拉近了不少,老乡没白认。
李南抹着泪不说话,接受了这句教训。
尚扬瞥金旭一眼,有点不满,金旭冤枉道:“怪我吗?不是你把他劝哭的?”
尚扬:“……”
金旭看了眼时间,得赶在职高关校门前说完正事,道:“等下回宿舍慢慢哭。你再跟我说一下那天的经过,你当天在哪里?”
李南好像已经习惯了金旭这作风,定了定神,回忆道:“晚自习下课以后,我就回宿舍了,躺下睡了一觉,楼道里有人嚷嚷说出大事了,杀人了,我以为是有人恶作剧闹着玩,结果声音越来越大,不是一个人说,好多人都在说,说校门口有人死了。”
他朝仍被警戒绳圈着的现场方向看了看,心有余悸道:“我们都还在猜测,说是不是高年级打架,打死了人,对门宿舍一个男生从外面跑回来,跟我们说,死的是常风的爸爸。”
“我当时吓坏了,想给常风打个电话问一问,可是这么大的事,我又不想被别的同学听见,就想找个背着人的地方打这电话,然后就走到了楼道外面的露台上,晚上露台上风很大,我也紧张,不知怎么手一滑,把手机摔下了楼,我们住三楼,手机就是那时候彻底摔坏的,本来只是上网不利索,还能正常接打电话。”
“我刚捡到手机,校领导和老师就来了,让我们洗漱赶紧睡觉,不要吵闹,也不要去网上发帖,谁要是拍了视频赶紧删掉。我手机坏了还不知道,听同学说,那天晚上学校把手机信号都屏蔽了,谁都上不了网。”
“我本来还许愿那是谣传,别是常风的爸爸,可是常风第二天都没回来,我去问老师是不是门口被杀的是常风的爸爸,老师也不肯告诉我,还让我别问这么多,可是我看到警车在校外停了很久,常风也一直没回来,才觉得大概是真的了。”
他这几天人在学校,心思却用在了挂念这件事,挂念死者究竟是不是常风的爸爸,挂念常风现在怎么样。
金旭本来还想从他这里多问一问,有没有留意到其他同学或其他知情人的行为,或许有谁有什么异常举动,见状也只得作罢,这小孩儿从事发当晚到今天见到常风,这么魂不守舍,自己如此异常了,哪还能留意到别人的异常。
在校门关闭前,李南先进去了,隔着电动推拉门,他没忘了跟金旭和尚扬道别,并说:“警察一定能抓到凶手,对吧?”
他这问题是向两个人问的,可眼睛是望着金旭,显然他已经发现了金旭才是办案人。
金旭道:“当然。”
李南的目光落在金旭身上,哭得发红的眼睛闪动着光亮,似乎还想再对金旭说些什么。
“这是警察的工作,是正事,必须要做。”金旭却又给了人家一顿教训,“你上高一,正事是什么?你心里有没点数?大老远来省里念书,不把心放在学习上,对得起谁?家里供你出来容易吗?有了新手机给家里打过电话没有?常风待你再好,好得过你爸你妈?问问自己良心怎写的。”
他还说了方言,这时候训人,越是双方都熟知的乡音,杀伤力越强。
李南被训得当场傻眼,难堪全写在脸上。
见金旭竟还有话要说,尚扬忙低声道:“你别说了。”
“我一拿到手机就给爸妈打过电话,”李南盯着金旭,眼里又含着两汪泪,道,“下午还和他们视频了,我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是谁啊?你又知道我多少事?你来省里当警察,把你爸你妈接来了吗?你很孝顺吗?凭什么说我?”
金旭:“……”
李南对尚扬道:“再见。”
他也不等尚扬回他,一边哭一边跑走了,没入了校园的夜色里。
到了时间,职高彻底关上了门。校园里宿舍区的方向,远远传来宿管阿姨的高声呵斥,大概是催着还在玩的学生快点洗漱。
“跑这么快……”金旭道,“是害怕我翻进去揍他吗?”
他这明显是信口胡说了,怎么可能真揍一个十六岁小孩儿,人家也没有违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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