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油条喋喋不休:“我说你们啊,好端端的女同志不喜欢,喜欢男的。你说他能给你生孩子,叫你妈抱孙子么?这几年不是一直在说社会老龄化,老年人多了,小孩少了么?我看就是叫你们闹的!你说你们不跟女同志结婚,女同志找谁生孩子,那小孩能不少么?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在国家大义面前,个人感情要置后……”
哪怕光线这么暗,我都能看出来程先生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他肯陪着笑打发交警,纯粹是因为我在车里,他不愿意叫我也被连累。要是他自己摊上这么档子事,那是肯定呼朋唤友几个电话打过去当即查出这交警姓甚名谁明天就叫他回家休假的。
我寻思着,万一程先生要爆发,我就得冲出去。
这大半夜的何必在马路上丢人。
“班长……”一直站在身后当背景的年轻交警说话了,“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路口查酒驾吧,我看强哥他们也该歇会儿了。”
油条看看表,冲身后的交警点点头,看了我一眼,说:“抓紧到交警队交罚款。”
然后就带着年轻交警走了。
程先生气呼呼上车,把罚单往车里一扔,骂道:“老龄化关老子什么事!老子要么不生,一生就是双胞胎!”
我拿过罚单,瞟了眼上面的数字。
说一百遍他这罚单没带个人感情我都不信!
不过我乐得程先生被罚款,最好罚得他下次见到我就肉疼才好。没想到程远风神经坚韧,开了一段以后问我:“我们去哪儿?”
我疑惑地看着他。
“交警同志说了,让咱们去开房。”
我脸色沉下来:“程远风,你要是再开这种玩笑我就跳车。”
“你看我像开玩笑么?”他看了眼后视镜中我的脸,“我那地方,现在还是硬的。”
我直接拉车门栓。
“秦韵!秦韵,你等会儿!”程远风赶紧道,“我送你回家!”
我一路上没理他,直到车子停在我家楼下。
“秦韵!我是认真的!”程远风追出车子,大半夜在小区里吼出回声,不知道谁家狗产生共鸣,叫的比他还响。
我推开楼道的铁门。
我从来不怀疑程先生的认真,七年前,或者七年后。
认真地爱我,或者,认真地伤害我。
12
当天晚上做了个梦。
关于上辈子死前。
不是忽然的坦白,也不是病痛的折磨。
而是那时的日光。
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让我从绝望中挣脱,这么久来,第一次真正释然。
觉得,能再见他一面也很好,哪怕只是在远处,躲在人群里,默默地凝视他的背影。
只是这样简单的愿望,却没有时间实现。
好在能够再活一次。
每次坐公交车经过他的公司,每次看到“程”这个字,每次想借换工作之机离开这个城市……
都会想起死前那个愿望。
所以也许,在超市重逢的那刻,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其实是庆幸。
又见面了。
即使之后的生命再也不会有交集,可还好,愿望实现了。
这个梦真不吉利,让我在昏昏沉沉间都忍不住想哭。酸着鼻子翻了个身,手机在枕侧响起。摸来摸去摸到手机,接听,电话那边是似曾相识的急切声音。
”小韵?是秦韵吧?“
我“嗯”了一声:“您是?”
“小韵,我是陈阿姨!赶紧来医院看看你爸爸,你爸爸昏倒了!”
上辈子,爸爸去世是我毕业两年后的事。那时程先生为了我跟母亲决裂,事业举步维艰。我一边是爸爸一边是研究生学业,二者只能选其一。生活仿佛一下子变成一团乱麻,不管怎么努力都顺不出头绪,越缠越多。
所以在我挂掉电话穿衣出门的这段时间里,脑海里转过几千几百个念头。
上个念头还在安慰自己,下个念头已经把自己打入冰窖。
在楼下银行把卡里所有的钱都取出来,我抱着包奔到大马路上打车。因为是周末,所以车很不好打。父亲住在城郊,出租车担心回程是空车,哪怕加钱都不肯载我。我站在大马路中央急得跳脚,打算下个车给出三倍车钱。
恰在此时,程先生致电。
我想挂断,心里着急手也跟着出错,竟然按下接听键。
“小韵,我想……”
我挂断。
过了十秒钟,电话又打过来。我理也没理,接着按红色按键。我不敢关机,生怕陈阿姨的电话接不到,错过爸爸的消息。这反而给程先生提供便利,这样打来拒接打来拒接重复了四五次,手机终于不再响了。
我把手机揣进口袋,一路小跑着去另一条更宽阔的大路上打车。刚拐出十字路口,就见一辆黑色尼桑疾驰而来,稳稳当当停在我面前。
“秦韵!”程先生被我屡次拒接,仍旧笑意满满,“我来看看你。”
我哪有时间管他,他来看昨晚跟他交相辉映的那条狗都不关我事!我挥着胳膊对任何一辆开过去的出租车招手,无奈里面总是坐满了人。程远风见我傻子似的搂着包站路边,道:“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我浑身一个激灵,跺脚道:“赶紧上车!”
怎么把他给忘了。
爸爸的生活很简单,每天在学校上完课,就回家对着一堆书研究,偶尔去图书馆查阅资料。他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很低,所以对他而言,住在郊区反而更清净。再加上这些年大学大多搬到郊区,爸爸更是用不着进城。自从我在城里租了房子,见他的次数也少了起来。算算,我已经近一个月没回家。
一路上我什么也没说,程先生身为话痨竟然也缄口不言。我很感激他顾忌我的心情,没有问我去医院干什么,否则只怕我更加紧张忐忑。
进了医院我一路小跑,在第二急救室门前找到正掩面哭泣的陈阿姨。她的丈夫站在身边,同样一脸难过。
我三两步跑到她面前,道:“阿姨,我爸怎么样了?”
陈阿姨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哭得更厉害了。
“阿姨,我爸到底怎么样了?进去多久了?”
陈阿姨还是哭,说:“小韵……你爸,你爸他……”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爸他……”
13
“你爸他今天早晨下楼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想到还没到学校就忽然晕倒了。医生还没出来,已经送进手术室抢救一个多小时了。”陈阿姨的丈夫跟爸爸一个系,是教德语的,姓李,性格向来严谨稳重。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昏迷么?”我问。
李老师摇摇头,我咬住嘴唇,站在手术室门外,趁着护士进进出出的间隙努力向内张望。
入目一片白色。
上辈子爸爸查出癌症,也是类似的情形。胃疼持续了两天,他没当回事,周末照样去学校。路上走得急了些,忽然就大面积胃出血,倒在了地上,是上自习的学生看见他,七手八脚把他送进医院。
李老师上午还有会议,又陪了我一会儿,就匆匆离开。陈阿姨不放心我,坚持要再陪我一会儿。我答应第一时间告诉她爸爸的情况,自己也不胡思乱想,她才肯回去。直到转身仍旧眼眶通红,反复嘱咐。
我送出几步,一抬头,程先生站在前方。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也许爸爸并不是胃癌,反正他一直胃不好,说不定只是单纯的胃出血。
但如果是的话,也许他提前两年发病,都是我害的。
重活一次,有很多事情都与过去不同了。我想,这也许是一种再简单不过的蝴蝶效应。
因为我逃避了与程先生的相遇,所以之后的事情就都发生了变化。
“你爸怎么样?”他走过来。
如果我去见他,也许爸爸就不会提前两年发病。
“秦韵?”
如果上辈子他能对我好一点,也许我就不会害怕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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