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梁泽那次是大半夜。
那晚何峰在网吧打游戏,回来的时候记不清几点了,只记得天上黑漆漆的没几颗星。离家不到五十米的地方,看见一个人倒在路边,他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走进一看,人还是活的,而且竟然是梁泽。
“喂,喂!” 踢了两脚没踢醒,他只好把人翻过来,架着胳膊一路拖回破破烂烂的家。
打开灯的那一刻何峰至今记得。梁泽躺在水泥地上,头上身上全是冷汗,嘴唇咬得到处都是血口子。
“喂,怎么回事啊你,被人打了?”
他处于半昏迷状态,根本没办法开口说话。何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弄上床,本来是好心想看看他哪受伤了,结果一动腿他口中就发生痛苦的呻吟,吓得何峰以为他腿被人废了。
脱下裤子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梁泽内裤后面洇着血,腰上深一道浅一道的掐痕,大腿根还有分不清是什么黏液干掉后的痕迹。
饶是已经在社会上混过几年,这种事何峰也是头一回碰上。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没把人往诊所送。
那个晚上他照顾了梁泽一通宵,发着烧、下面受伤的梁泽才不至于在外面冻一夜。四舍五入,也算是救命之恩吧,何峰一直这样觉得。
天蒙蒙亮的时候梁泽醒了,嘴唇半点血色都没有。见他怎么也不肯说受伤的原因,何峰猜他是被什么小混混给欺负了抹不开面子,于是也就忍住了没去多管闲事。不过他伤得非常厉害,下面撕裂了好几道口子又不方便去医院,最后还是何峰替他去药店买了点退烧消炎的药。
那一整个白天他一直在卧床。先是发呆,什么话也不说,一口饭也不吃。后来躺到晚上,他好像好多了,告辞回了自己家。
真正知道他出事原因,是在第三天晚上。那晚何峰帮别家走电线,干完活以后刚八九点,经过附近的池塘时看到梁泽坐在那儿出神。
“干嘛,想游泳啊,伤这么快就好全了?”
过去一看,月光下梁泽满脸是泪,上衣前襟湿了一大片。
“你……”
梁泽双手捏着一部手机,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
他一直在低头拨打一个电话。
黑暗里手机亮得刺眼,豆腐块大小的屏幕落了不少眼泪,“阿恪” 两个字模糊不清。
没有人接。
何峰目睹梁泽打了无数次,反反复复打,始终没有打通。
不知道为什么,漫长的岁月过后,他甚至连梁泽的脸都记不清了,可是依然清晰记得当时在池塘旁边的那个画面。
年轻的男生坐在又湿又脏的草地上,一边无声地流眼泪,一边用尽方法,试图拨通某个没有回音的号码。喜欢的人抛弃他了,他的痛苦和绝望是没有声音的,一切全憋在胸腔里,可是何峰听得一清二楚,如同暴雨惊雷一样砸在耳边。
时隔六年,这个男生又一次当着他的面,为了同一个人伤心绝望。哪怕理解不了男人喜欢男人,何峰也没办法再坐视不理。
回忆完这些,他在电话里深吸一口气,冷冰冰地骂了一句:“你他妈不是个东西,吴恪,把人上了拍拍屁股就走,要是真不喜欢男人你碰他干什么?”
吴恪手里的烟早就燃尽了。
他僵靠在树上,看着远处的急诊楼,许久许久没说出一个字。
那晚喝多了酒,醒来梁泽躺在旁边,神色的确跟平时不太一样,可是——
实在觉得难以置信,他快步走回急诊大厅二楼,得知梁泽已经被安置在病房了。
推开门,里面八张床位满满当当睡了八个人,梁泽在最南角面朝窗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他慢吞吞地转过来,见是吴恪,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水呢?”
声音轻得很,怕吵醒病房其他人。
吴恪深深地呼吸,几次后方才起身,迅速拉紧四周的床帘。
“阿恪……” 梁泽顿时错愕。
吴恪俯身,紧紧盯住他的眼睛:“那个人是我,是不是。”
梁泽先是没听懂,怔忡片刻,猛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脸色唰一下变得紧张。
“何峰都告诉我了。” 吴恪根本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目光逃到哪里就追到哪里,“我要听你亲口说,到底是不是我。”
梁泽嘴唇微动,身躯早已僵住了。一瞬间无数个念头闪过脑海,该坦白还是该继续隐瞒,后果会是什么,大脑一片混乱。
可就在这几秒的空隙,吴恪的眼底却迅速变红,“梁泽你怎么能这么自私,我是当事人,我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要瞒我这么久?”
混乱的思维顷刻间归零,梁泽蓦地哑了火,“我……” 我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始终没有勇气,怕你因为这件事疏远我。
“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 吴恪拧紧眉,“我要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事后我一点都不记得?”
梁泽嘴唇掀了掀,可是没能发出声音。
“说啊!” 吴恪忍无可忍地吼了他。被瞒了这么多年,实在已经全无耐性可言。
“你别喊,别发火——我说。”
羞耻不已的两片唇紧紧抿起,好几秒后才慢慢分开,嘴唇颜色由白到红。
“那天晚上你喝多了吐在衣服上,我把你架到卫生间去,脱掉衣服替你冲水,在那里我就……” 他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地往外蹦,并且跳过了某些最难堪的部分,“后来回到床上,我又用嘴给你弄了一回。当时你的反应让我觉得,你是不反感的,所以我才……”
刚解释到一半,吴恪的脸色已经铁青。
怎么也没想到当年那个人会是自己。那一晚的细节他没有清晰印象,只记得会考后一帮人在 KTV 聚会,他跟梁泽都喝得酩酊大醉,回到阁楼倒头就睡。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漫长又混乱的春梦,谁知一切竟是真的,他跟梁泽…… 他们发生过关系,早在十八岁时。
被强烈的愤怒驱使着,他俯身逼近梁泽绯红的脸,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从现在开始你一个字也不准再骗我,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每说一个字,炙热的气息就贴脸而过。梁泽眼微侧,看到吴恪鹰一样的眼眸,心口就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了,根本说不出反对的话,“好……”
“后来是谁主动的?”
梁泽喉咙轻咽:“我。”
“我们做了什么?”
实在没脸再说下去,梁泽把脸深深埋进枕头,耳畔都嗡嗡直响,“别问了好不好,你不会愿意听的。况且事情都过去了,干嘛还追问这些细节呢?”
“对你过去了,对我没有。” 吴恪抓起他的手腕,声音蓦地沙哑,“你敢做就不要怕我问,我有权利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应该承担什么责任。”
第27章 亲爱的
作者有话说:
做过什么,你说呢?
面对这样的明知故问,梁泽脸颊缺氧通红,胸臆间却渐渐产生一种豁出去的果敢。
算了,是死是活,总要有个结果。
“还能做什么?我们就是睡了。” 他浓密的睫毛盖住一半眼眸,“整个过程都是我主动的,你只是躺在那被动接受。而且我很小心,没有用力亲你也没有用力坐,连你的肩膀我都没扶。本来打算慢慢告诉你,这样你就不会生气,没想到你那么快就走了。”
以为缓一缓,循序渐进会比较好。所以他当时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甚至在最难受的时候还撑着换了床单。只是离开前,看着吴恪眼睛的那一刻无论如何也没有忍住,故意借喝醉表了白。没想到吴恪连接吻都不能接受,说推开就推开,说走就走。
“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不是不想说,是没脸说。对不起。”
除了道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吴恪减少一点怒火,“我知道我不该那样做,不该明知道你反感,还是趁你喝醉和你发生关系,我太自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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