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砜关上门回到凳子上,他低着头,双手交握着,既忘了问梁白玉晚饭是怎么解决的,也没把脚上潮湿的鞋子脱掉。
梁白玉缓过来那股痛,思绪稍微清醒了一点点,他抓起被子头,把脸上脖子上的冷汗擦掉,轻喘着问:“是不是听杨常新说了什么?””
陈砜背对着梁白玉:“他神智不清,说了些胡话。”
“喔,”梁白玉的气息很虚,给人的感觉像是快睡着了,“那就随便听听。”
“嗯,随便听听。”
陈砜用力捏住十指。
但他听完以后,想杀了杨常新。
就差一点。
陈砜摊开两只手,微亮的光晕照出他掌心里的一个个粗硬茧子,他用这双手写过几页纸的申请报告,拿过枪,救过命悬一线的队友,也抱过血淋淋的新生儿,现在竟然想杀一个生命垂危的普通老百姓。
仅仅是为了那些还没去查证的事情。
最可怕的是,即便再回到那一刻,他还是会生出那种念头。
脑子里闪过的几乎是残暴的,几种虐杀行为。
陈砜弓着腰捂住脸,手上的泥味和血腥气全涌进了他的呼吸里。
他没资格归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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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玲玲做老师的,村里人对她挺尊重,她弟不见了,大家年前年后都有帮忙找,还是没有找到他。
老村长亲自跑了几个村子,查出腊月二十三当天隔壁村有一对兄弟和杨鸣在路上碰见了,三人走了好一段路,后来才分开。
那时候杨鸣叽叽喳喳威风八面吹牛皮,和他们说的最多的是梁白玉。
反正挺高兴。
挺期待过年的。
那对兄妹里的Alpha哥哥知道杨鸣出事,他还哭了,才刚喜欢的人,就找不到了。
意外是不分地点的。
淳朴的是山村这个地方,而不是人。
起码不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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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没有被标记,长得还体面的小Omega,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能引起很多种猜测,最终还都会集中到一个方向。
村里人偷偷讨论,免不了一阵唏嘘。
去年真是灾祸之年,先是刘家出事,再是张家,又轮到杨家。
这三家要么长子惨死,要么灭门,要么就是……老大被寡妇捅了一刀,没两天人就去了,从县城赶回来的儿子呢,自个Alpha不晓得咋个就没了,现在他被接回村躺在家里无人照看,就剩一口气。
老小一家本来挺好的,哪知儿子走个亲戚就不见了。
人找不着,谁还有心情种地烧饭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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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被一股窒息的压抑感笼罩,杨玲玲没法继续教书,她辞掉了教师的工作,带爸妈踏上寻找弟弟的路。
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还能不能回来。
杨母拉着板车,病倒的杨父躺在上面盖着棉花被,杨玲玲在后面推板车。
送他们的人很多,除了塞礼品的,还有塞钱的。
抹泪的也有那么几个。
什么都能传染,什么都能跟风,伤感的气氛被这么一搞,浓得让人心里头难受。
梁白玉站在山坡上,手放在口袋里,长发在风里飘扬,他的余光穿过飞到眼前的发丝,落在旁边偷看了他好几次的男人身上:“想说什么就说嘛。”
陈砜道:“赵文骁生死不明。”
梁白玉没转过头,他依旧面朝山下的村子和一条条歪歪扭扭的田埂,问的问题很奇怪:“黄医生呢?”
“人不在家,诊所关门了。”
“诊所关了啊……”梁白玉眯了眯眼,“那你爸怎么办?”
“药是够的。”陈砜说,“只要不出意外,药能撑过大半年。”
“那就好。”梁白玉把一只手拿出来,扯扯陈砜的袖子,“走了,不看了,陪我去个地方。”
嘴上说着不看,梁白玉的视线还是在塘埂上的杨家三口那停留了几秒。
那几秒谈不上有多少情绪波动。
勉强只能说是送行。
送三个跟他没什么交情的老乡,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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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白玉在山里走了没多大会就走不动了,浑身都是热汗,脸也煞白煞白的看着吓人,他撒着娇要陈砜背。
陈砜就背着他走。
梁白玉说往哪个方向拐,陈砜就往哪个方向拐,全听他的。
目的地在山的南边。
陈砜在梁白玉的指挥下,从一处灌木丛里扒拉出了一把小刀,一个花色钱包。
原先两样东西都被雪埋了。
这会雪化了七七八八,它们就露出来了,由于天气的原因,钱包里的钱一分都没被人捡走。
回去后,梁白玉把鼓囊囊的钱包随意的丢在小桌上,他把小刀拨开,拢上,反反复复的做着这个动作。
陈砜怕梁白玉伤到自己,一直在边上看着。
“菩萨,你家有香炉吗?”
耳边忽地响起声音,陈砜一愣:“有。”往年过年会用到,今年忘了。
梁白玉的指腹蹭掉刀刃上的细微锈迹:“香呢?”
“也有,我去拿。”陈砜把比他年纪还大的小香炉拿出来,用湿抹布擦掉上面的灰,再将它摆放在堂屋的桌上。
不多时,梁白玉站在桌前,他穿着陈砜穿小了的旧外套,里面的花衬衫扣子扣上了,领子理平整,苍白的手捧着三根香。
陈砜擦了火柴,将香一一点燃。
梁白玉把香插在香炉里,望着一缕缕的青烟飘到墙上的不知什么佛贴画脸上。
他没有见过神明。
也许有吧。
希望有吧。
第51章
山上的雪一天比一天少,梁白玉昏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
陈砜分裂成了两个自己,一个有条不紊的照顾家里的两位病患,另一个他却坠入了焦虑恐慌的深渊。
梁白玉总问陈砜,春天来没来。
陈砜每次都说已经入春了。
梁白玉回回都会透过窗户往外头看看,失望的呢喃一句:“院里的树怎么还没发芽啊……”
陈砜把梁白玉的执念放在了心里,有天他找到先发芽的树,就扯下来一点绿带回去。
梁白玉看到了绿,又问他,山上的映山红什么时候开。
陈砜说快了。
梁白玉把一小截树枝丢到桌上的针线篓里:“快了啊……好吧。”
炉子上的茶壶烧开了,咕噜噜的响。
陈砜把水装进水瓶里,他看了眼趴在窗边的人:“今天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梁白玉没有回应。
脖子上的纱布前几天拆了,露出苍白的皮肤和狰狞的撕咬疤痕,他微闭着眼,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那里不知道是什么季节,风大不大,是晴天,还是雨天。
陈砜放下空了的茶壶走过去,他低头凝视了青年半晌,重复刚才的问题。
“没什么想吃的,”梁白玉的下巴蹭着手臂,眼睫轻颤着掀了掀,视野里闯进来一只大白鹅,他看了会,改变主意道,“我想吃粉子,有吗。”
陈砜愕然几秒:“有。”
“不过是去年的,陈了,不新鲜。”他说,“今年的得到五月把小麦收了才能炒。”
“去年的就去年的好啦。”梁白玉回头,对陈砜笑,“给我泡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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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砜把铁管子里的粉子颠了又颠,倒出来一些用开水泡了一碗,他用调羹搅拌搅拌,放温了端进屋。
趴在窗边的人睡着了。
陈砜一手端着碗,一手去碰眼前人的额头,脸颊,鼻息,脖颈动脉,心口。
这几个地方碰得既熟练又流畅,成了他的本能。
每当陈砜看见梁白玉陷入沉睡,他都会无意识的这么做。
梁白玉有呼吸,有心跳,陈砜就会有呼吸,有心跳。
没人知道,陈砜有多怕梁白玉就那么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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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白玉没当着陈砜的面吃过药,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吃。
所以陈砜并不清楚,去年年底梁白玉的药量就缩减了一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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