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53)
如果放在三个月前,宋斯年大概会愣在原地无所适从,被这样突如其来的直球弄得耳朵滚烫,但他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往下追问:“我这样的是什么样?”
尽管心跳还是乱了一拍。
就像天花板一片昏暗,却又有一小缕光从纱质窗帘间透出,温和又猝不及防地亮起来。
“你这样的么,”沈晗神情自若地从沙发那头挪到他这一头,伸手搂过他的肩膀,似乎非要和他黏在一起才高兴,“就是比我小三岁,冬天出生,长得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特别可爱的那种男孩子……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喜欢你的所有特质,又不是因为你身上的哪种特质喜欢你。”
他很少说这样乍听富有哲理,实则过分深情的话,说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没等宋斯年反应过来便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那你呢,喜欢什么样的?”
这像是句废话。
仔细想来,他似乎从来没有在彼此都清醒的情况下,真的开口去对沈晗说一句“喜欢”。
他看着天花板上那一小缕光逐渐暗下去,被彻底晦暗的暮色取代,又想起某个曾经万分熟悉,却又逐渐被他淡忘的名字来。
迟暮迟暮——暮色之后,是他天色将明的光。
“喜欢温柔的,耐心的,肯听我说话不嫌我太消极太负面的,最好还能在我需要的时候告诉我下一步该往哪走,但又不会没完没了地想控制我……”于是他喝完了手上的那杯水,说,“我以前是这么觉得的,我喜欢这样的人。”
“然后呢……”沈晗直觉还有下文。
“然后……那个人暂时从我的生活里离开了,虽然后来他会回来,但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宋斯年一讪,无声地叹了口气,“所以后来的初中高中,那三年里有人跟我表过白,大部分我都拒绝了,但有几个……她们也很温柔,很耐心,至少看起来是那样,我以为我可以移情,或者只是舍不得拒绝和他很像的人,所以我答应了。”
“但是很快我就意识到,不是这样的,我以为我是喜欢那样的人,但其实……我只是喜欢上他了而已。”
“所以喜欢这件事,说实话,自始至终为了某一个人‘守身如玉’很难得,大概也很苦,”他抬起头看向沈晗,眼底像是有一团化不开的浓墨,缓缓写出无人能懂的古旧字迹来,“但离开了一个人却走不出他的影子,和很多有一点点像他的人在一起,就只是因为像他……其实也挺苦的。”
“所以现在再问我这个问题,我就只能说,喜欢能让我那么不苦的人。”
他心心念念的甜是柑橘味的,是沈晗名字里的光和身上的温度。
“嗯……”沈晗犹豫片刻,还是暂时搁置了自己的醋意——和某些微妙的愧疚意味——低头亲了一下宋斯年的嘴角,手握话筒状煞有介事地凑到宋斯年嘴边,问他,“那采访一下,我甜吗?”
第49章 解释
“那采访一下,我甜吗?”
沈晗说这话的时候,另一只手还搭在宋斯年肩上——于是姿势猝然变得暧昧起来,像个将收未收,留有余地却也随时要得寸进尺的拥抱。
以至于宋斯年恍惚了一瞬,以为对方贴在他耳边的那句问话是,那采访一下,你喜欢我吗。
答案其实不言自明,摆在他心里三年四年,早成了比“一加一等于二”还要熟稔于心的定则。
可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沈晗的呢。
这个问题似乎要从三四年前,他偶然在网上认识“迟暮”的时候说起——尽管那时他满心依恋的似乎只是一个影子,或是一个人设,这个人设有着叫做“迟暮”的网名和永远温和耐心的好脾气,他像是一只囚鸟,而屏幕那一边的沈晗是笼外不知姓名的树洞,他看不见树枝如何繁盛阳光如何灿烂,只是向往树洞本身。
那时候他安于做一只囚鸟,对着树洞叽叽喳喳,却从未想过离开笼子,去见一见树的模样,或是和树一起生活——如果哪天他的笼子被人提走,不再恰好放在树洞身边,他大概也不会歇斯底里地挣扎寻找,只会安静地留在笼子里,长久地想念住在树洞旁叽叽喳喳的鲜活日子,还有那个好脾气的树洞。
他这么想着,也的确这么做了,有一天他被连鸟带笼地提走,同树洞一别三年,他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后来树洞回来了,还是那么的温柔耐心,纵容他所有叽叽喳喳的小烦恼,可不同的是,树洞不再视他的依恋为天真,而是开始同他说些暧昧的半真半假的话。
那短短几个月就像是一场梦,梦里树洞变成了他的同族,同样深爱着他一般与他朝夕相处——于是他终于慢半拍地不再安于现状,开始心生贪念,开始想独占树洞,想飞出牢笼去和树洞相伴一生。
但就在这个时候,梦似乎醒了。
树洞又变回了树洞,那个始终在那里听他说话、随叫随到也有求必应的树洞,却不再主动和他搭话了。
他还是喜欢树洞,有满心青涩也柔软的心思想告诉对方,可还没等说出口,便被树洞的转变当头泼了冷水,再次缩回了笼子里,茫然地左顾右盼,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打扰了树洞,其实树洞也不那么想听他叽叽喳喳地吐苦水,或是陪他演什么同族相恋的戏码——树洞那么好,哪里会缺他一只寻常无趣又满腹牢骚的笼中鸟。
于是他又想,也许就让这个好梦停在这里,不要再继续了。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与树洞截然不同的风景。那是一簇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的青绿叶子,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看起来干净又明朗,让人心生温暖。
枝叶伸到他的笼前,捧着阳光问他,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是不是笼子太狭小,或者一个人太孤单。
叶子被风吹过,簌簌地响起来又吵又闹,在他素来安静的世界里突兀得出奇,从前他只觉得厌烦,偶尔在心底感激树叶投下的一小片荫蔽,可那一天不知为什么,也许是闪闪发亮的阳光实在很暖和,他居然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然后他发现,树叶对他好像也不错。尽管那可能只是因为这丛树叶在名义上是他的兄长,理应要对他好——至于一只鸟为什么能和树成为兄弟,大概是因为鸟笼的主人与守林人相恋了,这其实不重要。
总而言之,树叶是很好的兄长,无条件地庇护他偏爱他……于是他也开始渐渐地接受了这层关系,怕打扰了树洞藏在心里的话正好能对叶子说——反正树叶间有风,听过便忘记了。
但那时他就喜欢上沈晗了吗。
似乎也没有,也许是成长经历所致,他对亲近的人似乎总是先心生依赖,之后才慢半拍地开始喜欢,更何况依赖的对象是他名义上的哥哥,兄弟之情,顺理成章。
除了他偶尔走了神,在倾诉时候恍惚间将树叶错认成了树洞——谁让他们都带着好闻的草木味道,听他说话的时候又都那么耐心温柔——才会生出些许浅尝辄止的心动来,一晃神,便又变回了原样。
再后来,认错的时候渐渐多了,多得他几乎怀疑树叶是不是故意的,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变得像树洞一样,害得他频频认错。
可他还是只喜欢树洞——在他没有认错的时候,他依然只把树枝当做哥哥,对他有所依赖,也试着用弟弟的身份去对他好,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因为他太喜欢树洞了,喜欢到除了树洞,他不会想为任何别的人别的东西飞出牢笼。
故事的解决似乎本该就这样写定:笼中的囚鸟与树洞渐行渐远,不再打扰曾经满心依恋的树洞,将他们之间的故事停止在还算美好的时候,于是树洞有了自己的生活,囚鸟身边也有了树叶陪伴,他会在树叶身上耗尽自己为数不多的依赖欲和倾诉欲,却只将树叶当成兄长,不会再肖想爱情。
可世界与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也许是机缘巧合,又或者只是他眼里终于不再只有树洞,开始注意一些别的东西……囚鸟抬起头,恍然发现,树洞与树叶,似乎都属于同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