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158)
现在阮衿也清楚了,他家里失窃是因为李胜南,而不是什么小偷,阮衿几乎不用那张银行卡,被替换掉他也丝毫没察觉。
阮衿觉得自己的语言很干涩,“我,我只用过一次里面的钱,但是……已经存回去了。”
不管说什么都是彻底无力的,牙齿磕碰着牙齿,他有种自己再难脱身的感觉,危险就像潮水一样,已经蔓延到脖子之上,顷刻间就要把他淹没。
“不,现在不是这笔钱的问题。我找到买家了,但是她很狡猾,她没把真的文件交出去。真的被她藏起来了,还把钱都骗到账了。这是一个
多聪明,多贪心,多恶毒一个女人。”李胜南朝他走过来,阮衿则是往后退了几步,他的恐惧令李胜南很满意。
这种满意令他围绕着瑟缩的阮衿打转,他就是喜欢看别人怕他的样子。
阮衿感觉那手按着他的肩膀,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吐息全都喷薄在耳廓上,宛如恶魔般的低吟,“你是好孩子,你跟你妈妈不一样,你现在好好地,好好地再想一想,她认识哪些人,她可能会把东西藏在哪里?你见过什么档案袋吗?”
“不知道……”阮衿想,他是真的不知道,他根本不清楚冯蔓每天在跟哪些人有来往,甚至大部分时候,她都不在家,阮衿都不知道她那些灰色收入是从哪儿来的。
“别回答的这么早,现在想不出明天想,明天想不出就后天想,我这个人比较有耐心。”李胜南也不急,双手背在后面,腕表闪闪发光,“我都让你和你妹妹过了这么久太平日子了,不差那么一会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你有些很矛盾的心情。客观来说,我是很喜欢你的,也并不想伤害你。”
阮衿整个人在发抖,他摇了摇头,双手攥紧又抻直了,“您能不能放了我……我会努力学习,然后赚钱还你……”
“有些东西是拿钱换不来的。”李胜南刮了一下他的脸,那触感像黏液的蛇游走而过,“我的腺体也没能回来,我接受了,你也得接受现在的命运。你得接受你的命在我手上这件事,要恨就恨你的妈妈,你投胎投错人了。”
接受……阮衿直愣愣地盯着李胜南,那眼白过多,显得骇人,而那些浓郁的黑褐色,延伸向一个深不见底的远处,瞳孔最深处像个黑洞,吞噬着所有的光和热。那他眼角周围有着无法掩盖的皱纹,慢慢变成一个向下的,正在微笑的弧度。
不可能接受的,他努力了那么久……就是为了……
李胜南猝不及防被当胸推了一把,没站稳便摔倒在地,他口袋里的护照被阮衿迅速抽出来夺走了。然后阮衿奔向窗户,他企图从翻越过去。
然而也只是徒劳,他动作再快,从窗户翻出去,就像个纸团一样滚到满是尘土的地上。
那些保镖不仅仅只是聚集在门口而已,他的出租屋实在是太小了,就像老鼠洞一样,不,比老鼠洞要更清晰可见。他跳下的瞬间崴了脚,听到骨头开裂“咔吧”一声脆响,刚咬牙爬起来跑了没几步,就被几个人迅速架住了,把他七手八脚往地上按。
他的后背被膝盖顶着,右侧颧骨贴着粗粝的地面,磨得火辣辣疼,胸口贴着地面剧烈地起伏着,那些飘飞起来的黄色灰尘迷住他的眼睛,又吸进了肺里。
他一边咳嗽出眼泪一边像个困兽般挣动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那些人不说话,只是在用力掰他的手指,指甲缝好像流血了,实在是太痛了,每一根手指都好像要被拧断,但那本崭新的护照被他攥得死紧,揉烂了也不要放开。
阮衿此刻忽然想起来闻川讲的小时候的李隅,他从二楼窗台上跳下那一刻的感觉,被生生掰开手指的感觉。
在这一刻,在护照被彻底夺走的那一刻,阮衿觉得自己和李隅产生了微妙的重合。
他也变成那个死也不想放手的孩子,他虚幻的游乐园也正在眼前逐渐崩塌,陷落,成为那些一挥即散的灰尘。
眼前停驻了一双锃亮的皮鞋,阮衿努力把头艰难地仰起来。头顶正午的太阳只是勾勒出那黑色的轮廓,完全看不清人形,一个小弟把抢来的护照毕恭毕敬地递给李胜南。
他却要死死地瞪住李胜南,用眼神钉住他,“还给我。”
护照上有阮衿手指上的血,李胜南浑不在意地擦拭干净了,没有要还的意思。但是李胜南下一秒就觉得小腿上一痛,阮衿居然稍挣脱了那些大汉,他扑过去咬住了李胜南的膝盖,依旧是那一句声嘶力竭的“还给我!”
阮衿的肩头直接被重重踹了一脚,一口血没有兜住,直接从唇齿间淌出来。李胜南感觉自己被盯着,阮衿的眼神就像是口中被夺食的流浪猫。
但毕竟是猫,一种无力的动物,靠翻垃圾桶活下去。
“那就还给你。”李胜南把那护照甩到他脸上去,又半蹲下来,既怜悯又讽刺地看阮衿,“不过拿去也没用。你已经被限制出境了,再也出不了国了,A国B国C国哪儿都去不了。你以为你的申请材料都交到哪儿去了?真的自己觉得能走得了吗?”
眼前已经彻底放空了,全是碎的,崩裂的,灰尘在空气中悬浮着,那些只是虚假的幻梦。
这种报复手段,阮衿不得不承认那很高明,当他想往左走,那就只给他朝右的路;当他想前进,那就让他走到头才发现是断崖。
“还有你妹妹。”李胜南把手机里照片一张张翻给他看,“她今天跳舞好像也扭伤了,你们兄妹还挺心有灵犀。”
阮衿咬紧了口腔里的软肉,一直咬出了血,反正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他不在乎再多留一点,“你敢动她试试。”
李胜南用手掌拍了几下他的脸,“所以你现在还继续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我告诉你,那个被我找到的买家是怎么死的。他是个Alpha,但也被人彻底玩烂了,腺体和别的器官,但凡能被挖出来的全都被卖到黑市去了。你胆子大,你可以不怕,我想你妹妹那么小,她应该是很怕的。”
这次阮衿稍一动,李胜南的手下们还以为他又要伺机扑上去咬,这一次非常迅速地按着住了他昂起的后颈,就像磕头一样砰地那一下,掷地有声。
他那句“畜生”彻底咽进喉咙深处,并没有成功发出来。
这是一个颠倒的视角,惨白的天,灰色的地,还有破烂的梧桐街,都是那么的奇妙,从额头上流下的血与汗为这些景致增添了一层诡异的滤镜,而十字架的挂坠像一只小鸟,正栖息在他的领口边缘。
不要紧的,阮衿感觉大脑在充血,眼球被灼烧得很痛,他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耻辱早已麻木,唯有忍耐,他这个倒霉蛋一直很擅长忍耐,是可以坚持下去的。
但是为什么有一种流泪的冲动呢?
他此时此刻已经弄清楚了,纵然再怎么努力,他企图紧紧握住李隅的手还是被另一只无形的巨手给生生掰开了。
他不甘心,不甘心走到这里才发现一切都是陷阱。
对不起,他想,李隅,我失约了,我说话不算话,或许我能脱身,但可能也不能见你了。
背上负着千钧重,好多人的手,脚,还有那些本不属于他的命运,全都一起压在上面,他实在是难以喘息,只能跪倒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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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李隅捂着额头从昏沉的梦中醒来,他的头磕在木柜笔直的边缘上,一下就被彻底疼清醒了。
外面有人用叩柜子,从缝隙里能看到Albert端着托盘的手,还有穿着打领结的身影,“Hey,快点啊,别睡啦,到你值班了。”
“嗯。”李隅应了一声,揉了揉额头,然后从逼仄的杂物间里钻出来。
外面都是正在换工作服的人,黑黄白三色的后背都有,那赤、裸的腰杆子全都能清晰可见,空气里是一股逼仄的汗水混合浓烈的香水味。
夜场已经开始了,这里是一家Pub,李隅来这个地方工作约莫有一两周了,没有告诉任何其他国内朋友,包括阮衿。
A国对留学生打工时长要求严格,还在读预科则是坚决不允许校外打工,一旦发现就要遣返,而校内提供的工作机会无非是图书馆,校园餐厅,还有小卖部收银之类的工作。可以锻炼语言,但来钱不多,所以很多家境不殷实的留学生都在暗地里打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