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存在的世界(111)
顾朝明一下一下拍着,那么轻柔,那么小心,像是对待一个易碎品。
腰上的手越箍越紧,箍到内里的衣物都紧紧摩擦着皮肤,顾朝明第一次被人这样紧紧拥抱,好像自己也是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好像自己只是这样安抚着就已经可以保护他。
到底为什么这么伤心呢?从他掉下第一滴眼泪起就困扰着顾朝明的问题。顾朝明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他哭过很多次,绝大部分、或者说所有哭泣的根本原因都来自于顾涛。
直到现在他都还未长成大人,未能独当一面,未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人,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谈他人。
充斥着黑暗、血腥的雨夜,厨房昏黄的灯光,香烟烫过皮肉的灼烧与焦味……
顾朝明的一生由这些组成,但他庆幸他有陪在他身边的苏炳和岑西立,他还有疼他的母亲,虽然知道那可能很大一部分都是自我想象,一厢情愿。母亲从小一直是他想保护的对象,他也认为这是他的责任、他的义务,可这么多年他好像一次也没能做到,好像一次也没能阻止那个恶魔。
战争爆发,恶魔狂啸,而他羽翼未丰,不能保护他应该保护的人。
危险已至,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顾朝明最讨厌无能为力,对顾涛的反抗像一拳打到空气,又软又没有回音。
顾涛没有在身旁,他藏在顾朝明的潜意识里,顾朝明不想再去想他,他满心跟着怀中哭泣的人儿。哭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顾朝明不得答案,怀中的人由起初的压着声音到现在的放声大哭。
顾朝明皱着眉头,林见樊的哽咽与颤抖像柄小刀,不是捅,而是一刀一刀划过他的心脏,没有痛入心肺的疼痛,而是被宣布凌迟一般的心疼。
怀中人哭到颤抖,不断缩着鼻涕,仿佛从喉咙深处呕出的哭声,肩上的衣物已被润湿,顾朝明不断抚摸着他,同样也抱紧他,希望以此给他足够的回应,让他的倾诉不会落空。
他尝试过落空的滋味,从满是希望到直坠地狱,倾瞬之间的改变,他不愿让林见樊尝试。顾朝明想象着他有多难受,企图让自己感同身受,他轻拍着林见樊的背,用自己不太熟悉的语气对林见樊说:“哭出来就好了。”
他不太会安慰人,学着那些安慰人的陈腔滥调。
“哭出来就会发现没什么事值得让你再这么伤心的。”
顾朝明开始自责为什么自己怼苏炳时那么顺畅,安慰起人来就跟没有连网的电脑一般搜索不到网页。
顾朝明安慰得磕磕绊绊,组织话语间,不断的哽咽和颤抖中,他终于听到林见樊开口。
“果果。”林见樊喉咙中呢喃出两个字,缩了缩鼻涕。
顾朝明好不容易听到林见樊说话,像被困在沙漠的旅人看到一片绿叶,便朝着绿叶所在地狂奔。
“果果?果果怎么了嘛?”顾朝明问。
林见樊只是抽泣。
顾朝明抚摸着他又接着问:“果果怎么了,能告诉我吗?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顾朝明知道哭泣的人情绪最容易奔溃,他不敢太急切。在林见樊背上安抚的手慢慢抬起,改而摸着他露出来的温热脖颈,自己的双手冰冷,却希望能给他温暖。
“我在这里,和我说说。”
也许是这份冰冷起到镇定作用,又或许是他磕磕绊绊的言语起到安慰作用,林见樊忽然沉静下来,他收起自己的哭声,凝望着前方。
“果果死掉了,死掉了。你知道吗?果果死掉了,它从小就陪着我,我去读书它就在家门口送我,我回来它第一个跑出来接我,我伤心它就会跑过来舔我的脸,可他死掉了。”
林见樊的话语中带着哭腔,却也夹带着难以想象的冷静。怀中人忽然的冷静让顾朝明害怕,林见樊的情绪前后差距太大,刚刚还失声痛哭,现在却又安静得出奇。
不是正常的情感过渡,完全是两个极端。情绪过于颠倒,林见樊痛哭时顾朝明希望他能平静,可看着现在冷静的林见樊,顾朝明觉得还不如让他继续放声哭泣。
通过林见樊的陈述,果果应该是他家的一条狗。顾朝明没养过小动物,不太懂人与动物之间的感情,不过他猜测果果对林见樊来说超乎寻常的重要。它的主人会在它去世之后哭得如此伤心,如若果果没有去世不知道它会怎么做,是不是会围着哭泣的林见樊转圈,还是挤入他的怀中用舌头去舔他的脸?
“没事的啊,任何人都会走的,你我几十年后也一样,都是会走的,只是早晚,所以你不用这么伤心,果果也肯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
林见樊听完轻轻“嗯”了一声。
顾朝明没有继续安慰,他只是沉默。
他在等待,等到林见樊真正收起眼泪平静下来。
他像以前一样开玩笑地对林见樊说:“你把我衣服哭湿了啊,你得给我洗。”
“又不是偶像剧,还洗衣服,反正也是黑色的,看不出来。”声音带点哭过后的干涩,能这样和他斗嘴,看来心情好转很多。
心情既然陡然好转,顾朝明转换方法,换回他平常一贯的吐槽模式:“我发现你比哭包还能哭哎。”
林见樊为自己辩驳:“我没有!”
“明明就有,还有你现在在大街上哭就不觉得丢脸了啊?这么多人看着呢,早知道拿手机录下来。”
“你敢!”林见樊哭了一场底气都足了,敢和他斗嘴了。
“你猜我敢不敢?”顾朝明咧嘴笑着问。
受到顾朝明威胁,林见樊不再出声,赌气一般用下巴在他肩窝处磕了一下。
这小孩子似的脾气,顾朝明哭笑不得。
见林见樊恢复平常,顾朝明舒了一口气,悄悄偏过头,贴近林见樊的耳朵,感受着他耳边浅浅的温度,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笑起来。
“谢谢你。”贴近的耳朵突然听到林见樊的声音,无限放大,干净而清澈,顺流而下,流到顾朝明心里汇成一窝清池。
耳朵敏感,接收到林见樊鼻间喷薄出的呼吸,痒痒的,似有羽毛在挠,惹得顾朝明停在脖颈上冰冷的手不禁往上,去抚摸林见樊蓬松的头发。
手指穿过发丝,是期待的触感。顾朝明摸着林见樊的头没有说话,林见樊也学会沉默,两人一时无言,只剩发丝的触摸。
顾朝明摸够了问他:“新晋哭包,哭够了吧?”
林见樊还倔强地反驳:“我不是。”
林见樊说着,为了印证自己和哭包不一样,他松开顾朝明。
顾朝明看着他还是泛红的眼眶,继续逗他:“你不是谁是?”
林见樊忽地嘴角勾起,笑得灿烂,一个笑容能将夜色点亮。
突如其来的哭泣,突如其来的微笑,顾朝明戳穿他: “又哭又笑,不是笑一下就能掩盖你刚刚哭过的事实。”
顾朝明拿出一张纸巾,在林见樊还红着的眼眶处小心翼翼擦拭几下,把留下的泪痕擦掉,语气中不知是心疼还是调侃:“眼睛都哭肿了,你怎么哭都能哭的这么好看,让我们怎么活?”
顾朝明帮他擦完眼泪又将纸巾递给他。接过皱成一团的纸巾,林见樊还小声说:“我不好看。”
“哎您就别自谦了。”
“我没有。”
“那你是美而不自知啊。”
林见樊无言。
顾朝明跨近一步,拉起他的手:“走吧,美而不自知的小美人,哥哥带你去吃东西。”
顾朝明还想往前走,身后的林见樊却一把甩开他的手,顾朝明转过身,看到黑夜中林见樊一脸不愿的样子。
以为林见樊不喜欢他的触碰,顾朝明抬起双手做投降姿势,抿着嘴,歪着头笑:“不牵,不牵。”
接着又发挥他的逗比加毒舌本质,笑着侧身让出道来,像迎宾小姐一般:“您先走,您先走。”
林见樊还是不走,他望着顾朝明问:“你上午说的还算话吗?”
“上午什么?”顾朝明疑惑。
上午他说了什么?回忆着上午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接上刚刚自己和林见樊开的玩笑,顾朝明联想到上午所说的“如果对方开玩笑生气了,自己也不能算了”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