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货(23)
雾气在黑夜里翻涌,宋沅站在有些空旷的停车场,身体显得有些单薄。宋沅走过来,但是没有上车,他微微抬头,看着闻野。
“你脑袋过来。”宋沅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闻野怔了一下,过了几秒,他把头低下去。
冰凉的温度贴上额头,小拇指的指腹按着眉骨,手没有离开,闻野听见宋沅问他:“药吃了吗。”
闻野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他笑了一下,然后说吃了。
手从额头上离开,闻野看着宋沅从车尾绕到驾驶位,拉开车门自己坐上去。或许是闻野一直傻站着,副驾驶位的车窗匀速下降,宋沅的脸一点点露出来。
“打吊针的钱你自己掏。”或许是觉得威慑力不够,宋沅微抬着下巴,对他说:“还有今天的费用,我是不会给你结的。”
闻野低头笑了一下,他不知道宋沅平时是怎么管理公司的,明明生气也这么可爱来着。
车子一路往东开,到中心医院门口,宋沅把车停下,还没下车就被收费的大爷敲了窗户。
“小伙子,你看你这车都停在两个车位中间了。”
宋沅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坐在旁边的闻野解开安全带,然后说:“你下来,我来停。”
“不用。”宋沅十分冷漠地拒绝,他下了车,用很轻地声音问老人:“请问我交两个车位的停车费可以吗。”
老人愣了一下,宋沅接着说:“还剩下这么多车位,也不缺这一个。”
资本主义和莫名其妙的逻辑取得了胜利,宋沅带着闻野来到医院,测完体温后顺利的取了药,挂上了水。但宋沅比大部分病人还要娇气,他坐在输液大厅的硬座上,表情不太愉快。
“要不你先回去。”
宋沅瞥了他一眼,拿出手机,把没有编辑完的短信删掉,替换成更加刻薄的语言,把不满撒在项目经理身上。
对着手机按了半天,宋沅才把手机放下,手指不小心碰了一下闻野的手背,宋沅愣了愣,把手指搭在闻野手上。
“怎么这么凉。”宋沅皱着眉,准备叫护士的时候,被闻野拦住了,“吊水都是这样的。”
宋沅显然对闻野的解释不太满意,但他没说什么,重新低着头看手机,看了一会儿,避开针头,把手放在闻野很冰的手背上。
闻野看了宋沅一眼,但宋沅依旧沉浸在打击在项目经理的快乐中,左手手指有些不灵活地按着键盘。
第一瓶液体输的速度很快,还剩下一点的时候,宋沅打算去叫护士换第二瓶,他刚刚站起来,就听见闻野喊他。
闻野看了他一会儿,才对他说:“闻述今天来家里了。”
宋沅垂在身侧的手指很轻地颤了一下,眨眼的速度变得很快。
“他来给你送展览的票,说你很想去看。”
输液瓶变得空荡荡的,针还扎在血管里,红色的血开始在针管里回流。
“他看见你了。”宋沅说。
“嗯。”闻野点了点头,手背的痛感逐渐变得明显,闻野动了一下手指,但宋沅没看到。
“所以呢。”宋沅垂眼看他,吐字有些模糊不清,“你怎么和他说的,说你借住在我家吗。”
闻野只是看他,不知道因为什么,他扯了扯嘴角,对宋沅说:“如果我说实话了呢。”
手背的疼痛让闻野渴望答案,不留余地,成为善于折磨自己的天才。
“如果我给闻述说我在和你同居,我在被你包养。”
“你打算怎么办。”
第22章 道理
“你什么意思。”
宋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垂着眼俯视闻野,目光很淡。
“没什么意思。”闻野仰着头,视线落在宋沅平直的嘴角,“就是好奇。”
宋沅站的很挺拔,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大概是手背太疼了,闻野看着宋沅很红的嘴唇张合,他花了十几秒,才听清宋沅对他说的是:你好奇的太多了。
闻野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他侧了侧头,抬着那只完好无损的手,冲着坐在对面服务台的护士晃了晃,哑着嗓子说:“好痛啊。”
坐在台后的护士站起身,她撑着台面朝闻野这边看过来,皱着眉头问:“哪里——”
宋沅怔了一下,视线落在闻野贴着白色胶布的手背上。
骨节突出的手背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缓慢回流的血液红的刺眼,穿着护士服的女孩眼睛睁的很大,她跑过来,迅速把针头拔出来,用棉花压住肿胀的血点。
“你看你这回流的!输完怎么不叫人啊!”值晚班的护士没有什么耐心,她掀了掀眼皮,瞪了闻野一眼:“疼了也是活该。”
闻野伸手按住棉花,过了一会儿,出声说:“剩下的两瓶就不挂了。”
“为什么——”护士换输液瓶的手顿了顿。
闻野撑着身体站起来,他看了宋沅一眼,才转过头,垂着眼皮说:“太痛了。”
不知道是哪里痛,也可能是哪里都痛,就像玻璃茶几的桌角,明明每天都很注意了,但却还是会在某一个时刻,毫不留情地撞上膝盖,留下久久不消的淤青。
淤青不碰就不会怎么疼。
闻野看了宋沅一眼,走出了医院。
回家的路上车子很少,绕着高架桥上的霓虹灯明明灭灭,把昏暗的车厢里照的很亮,宋沅抬手把收音机的音量拧到最小,闻野身体靠着椅背,侧着脑袋看窗外,没有说话。
车在车库停好,闻野跟在宋沅身后,走进客厅。打开房顶的灯带,宋沅看到搁在吧台上的深蓝色展票,他走过去,垂眼看了一会儿,把票拿在手里,转身上了楼。
宋沅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二楼的卧室门都大开着,里面没有人,宋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下楼梯。往下走了几阶,宋沅才听到电视的声音,是正在抽泣的女声,听起来很委屈。宋沅从楼梯上下来,看着盘腿坐在地毯上的闻野。
他还穿着回来时的那身衣服,黑发捋在乱糟糟地捋在脑后,眼梢和脸颊都发红,橘黄色的灯光落在他肩上,形成柔软又静谧的光点。闻野盯着电视,眨眼的频率变得很慢。
宋沅走过去,瞥了一眼电视。
电视台总在深夜播放狗血又悲惨的剧集,背投电视里的两个男女正在吵架,女人哭花了眼线,眼梢黑乎乎的一团,男人却站着一动不动,面色平静,像是毫无共情力的人偶。
宋沅清了清嗓子,闻野转过头,朝他看过来,眼睛黑压压的,像不透光的暗格。
“今天的水没有吊完。”宋沅说了一半,发梢的水忽然滴到脸颊上,他抬手抹掉,才接着说:“明天你再去一趟。”
闻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发呆。
电视里女人的哭声撕心裂肺,把空气戳出了个窟窿,飒飒地往里漏风。宋沅听着心里有点难受,他转过身,重新走上楼梯,却在上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被身后人叫住。
宋沅侧了侧身,视线再一次落在闻野身上。
“闻述要订婚了。”闻野坐在地毯上,抬眼看他,语气平静的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他要和另外一个女人组成家庭。”
“他会有妻子,还有孩子。”
闻野的声音很低,穿过如同样板间一样的客厅,反反复复地消耗着氧气。在很轻又渺小的一秒,心停跳了一拍,闻野再一次提醒他,他已经从闻述人生的轨道上脱离,他没有参与闻述人生的入场券。
但比起痛苦,他更多的是被闻野拆穿的难堪,宋沅闭上眼,过了几秒,才重新睁开。
“所以呢?”宋沅站在楼梯上,很轻的嗓音在空旷的客厅显得愈发冷硬,他扯着嘴角问他:“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闻野垂在地毯上的手指紧了紧,过高的体温让他身上出了好多汗,衣服黏在衣服上,像搁浅在沙滩上,被炙热阳光灼烤的鱼。
“我不能问吗。”闻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