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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年华(16)

作者:Ashitaka 时间:2020-04-11 10:54:39 标签:都市 HE

  颜家遥一口气吸进,吐出,虚着嗓子:“这我同学。”
  湛超懂了,忙说:“阿姨好。”
  “哎。”上下审视,穿得体面长得好。于是虚笑笑:“你好。”
  几米外有只四方的摊车,木棱漆白嵌玻璃,写正楷红字:麻辣串,荤三毛,素两毛。车上烟熏火燎一锅滚油,垢腻厚积,边上海海一屉油辣椒,浮头铺熟芝麻,也配甜咸口的,整一搪瓷缸,香蕉裹面入油,酥了捞出一蘸。生意不疲淡。摊前现正站了几个人,有个吊梢眼金耳坠的,相帮捞腐竹蘸酱,回头喊:“来哦岑姐诶!来收钱哦!”
  颜家宝闹醒了,她揉眼逡睃,哼唧着扑腾。女人掂横她包拢住,腾只手一推颜家遥脊背,“去!你帮你温阿姨弄。你别又找错钱。”
  湛超看他头几步走得慢,人是懈的;转瞬脚步踏实,老练地挽袖,回头说:“那你先走吧,谢谢你啊。”他目光疏冷冷的。虚荣心、自尊心、薄脸皮,他拿起又扔下。湛超看自己:时兴的衣服鞋。自己这么不知趣地搠击进他掩起不愿让人瞧的地方。他怕他把自己看作遥遥远远的不一类。一时间手足无措、疼惜他要死,嘴张张却又没话。
  颜家遥返身又回来,隔远伸手臂,“给你桶。”
  后来那事儿成笑料,岑遥几次醉过说起来,歪在沙发里哧哧乐,“我没见过你这种二百五。我当时觉得你脑子一定有问题。我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傻子?”乐完了眼底浮泪。他挤挤揩揩,用纸擦,骂脏话,死不承认是泪。
  湛超彼年奔着坎踩。他屏息咬牙,哧地磕绊,梆当跪地,啪嚓俯地,生怕不够狼狈,脸更义无反顾冲泥洼扎。这跤是平地春雷,桶也嘎啷啷地滚远了。逾刻两边此起彼伏响着“哟”,展眼人围过来凑乱。有拉扶的,有哗笑的,有个拾起桶,小跑着过来,惊诧问:“没事吧?!牙没豁吧?来抬头我看看。”
  “湛超!”
  他听见他喊,朝这儿来。湛超龇牙,撑起胳膊,他一笑,嘴里腥腥甜甜;袖子朝口鼻一抹,血又滴滴答答画梅花。


第15章
  颜家宝约湛超在安中医边上的官亭路口碰面。
  官亭路吃的多,十块扫饱,一百吃好。湛超短信问她想吃啥,颜家宝回了日料。赴约前去了沃尔玛,湛超买了水果、必需的日用,搭嘴的零食多买了几样,方便颜家宝分给室友,处好寝室关系。推了满满一购物车,结账,花去三百多,添上晚饭钱,两天黑车算白跑了。湛超不心疼。他爱岑遥。于是岑遥有多爱颜家宝,他也就跟着有多爱。
  颜家宝照旧短发、牛仔裤。她倒不见得多有异性缘,却很招惹女生眼目,“哎哥。”
  湛超熄烟挥臂。他听背过有个姑娘说,哇!小姐姐好高呀。
  进了那家什么崎什么川的,应侍和服木屐,九十度鞠躬,湛超高峻有花臂,颜家宝笑说,特别像黑老大回山口组了。湛超拍拍她背。落座后点单,颜家宝优先。要了刺身、猪扒、拌饭、酱汤,应侍说少了,两个人吃不够,湛超说添一个寿喜锅吧,颜家宝五指捺住菜单不让,喊哎操太贵啦,加个鱼就行。湛超把小祖宗要的东西如数呈上,颜家宝道谢,弯着眼依次翻看。不久说:“去台湾玩,是我自己打工攒的钱。”
  别“颜家遥”十年,亦别“小宝”十年。湛超是目视着“颜家遥”失脚跌落进青春里的,染了一身颜色,自己是罪魁祸首,愧疚又幸福。“小宝”则是在展眼间变得如此之“大”。湛超觉得自己可能还没从十七岁的自恋中醒悟过来,他诡异地认为自己像“父亲”,抛雏别家,翻山越海,看过后回来敲门,“孩子”问:你谁?他诡异地移情,惊心于颜家宝的长大。
  她在岑遥岑雪身边,乱吃,骂脏,丢手机,依旧撒泼耍野。她不主动给谁看。颜家宝的成熟待发掘。
  去年一次半夜,湛超响了手机,接起是颜家宝,“超哥,麻烦来一下好吗?”彼时他与岑遥合租满一年。之间关系丝丝絮絮。岑遥在隔壁房。湛超抓了钥匙就去安中医,当时还是骑得川崎。到了被告知不在校内,拐过几个路口,停了摩托车,疾步冲进社区门诊。清创室里,颜家宝躺着挂水,白T上血斑斑,边上坐个抽噎的姑娘,两人牵着手,说不上是谁在抚慰谁。问过知道不是意外。姑娘叫茹小云,苏州人,跟颜家宝同寝。两人兼职晚归,偌大校园,倒霉催地遇上几个醉酒的肯尼亚留学生。茹小云丰肌细骨,是典型的江南蜜藕美人。醉鬼咕哝着鸟语进前骚扰,颜家宝拦着护着。两厢辱骂撕打,醉鬼动了小军刀,颜家宝肋上留了一道血口。缝了几针,湛超来签字交钱。
  “我明早去报警!”茹小云眼泪鼻涕朝下淌。
  湛超气得冒火,“看清这鸡/巴的几个黑鬼长什么样吗?”
  茹小云讷然摇头。颜家宝哧声笑。她龇牙咧嘴,掏出半包压扁的纸,递她,“我愣大姐你不要哭得跟给我送葬一样,好吧?!我拍照了。你明天跟我去找辅导员。”转过脸又说:“你千万别跟我哥说啊超哥!他到时候又睡不好,真的。钱我下月还你。”
  湛超叹:“还个屁。”答应她:“好,我不说。”捏捏她脚踝。
  生冷上得快,展眼桌子摆满。刺身拼能吃的没几块,花里胡哨挓挲着一大盘。湛超将摆肉的那面转向颜家宝,自己添了麦茶呷。之间交流不密。
  湛超倒是记得这丫头表达过类似于“感觉跟超哥你更有话说”“你更懂我点”“不心累”的意思,她也的确像是更愿意和自己诉苦,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相隔着谁。岑雪、岑遥、颜家宝,之间一贯是彼此爱,更彼此失望、彼此折磨。湛超站得远,看得最明白。
  坐靠门的卡座,人来往频密,湛超不由地多瞥两眼。前脚的进来的那群,掸眼就知道是老小一家,打头的那个老先生发丝皆白,他就盯准多看了看。推着儿童车的那个男青年显见是“承上启下”的顶梁柱,框镜衬衣,斯文相,很熟悉很熟悉。湛超目光跟着走。
  一块生鲷蘸了没化开的芥末,颜家宝眉头折皱,嘶溜溜吸口水,“我们吉他社的社长,徐长健,他跟茹小云告白了。操,蜡烛摆了个心。超哥你信吗?那个傻蛋摆白蜡烛,我操头七啊?宿管一瓢水给他灭了哈哈哈。茹小云没理他,回来还跟我哭。神经病啊她,徐长健诶,虽然有点愣头青吧,但又高又帅的。”
  男青年落座,安置老、小。他拾起桌上的餐谱,递出环绕一圈,没有人接,就又讷讷收回。不像一餐多愉悦的晚饭。湛超发笑,说:“看来你挺看重他?”
  颜家宝大呸,“放狗屁!”说着咂嘴,好比咽屎。
  湛超假意挡杯杯盘盘,“哎让不让人吃了还?”
  “我也问茹小云了,我说你傻啊,多少人看上他,你还不可以,先占着呗。又不跟他着急上床。她捶我。她说我功利又粗俗。她还说他听徐长健室友说,徐长健被个大蟑螂吓得够呛,所以不喜欢他,说他绣花枕头。她说她觉得我比较爷们儿。我去!”
  又有个女青年进门,和男青年确切是夫妻关系。共同生活过的痕迹就是白发,自己怎么也看不见,别人一瞅,就捕捉住,哎别动!哈哈你老啦。一桌看着就僵,女青年落座后速冻。夫妻对视后目光弹开,达成协作,女青年径自喜滋滋点单;男青年去捞儿童车里臂长的婴孩。湛超笑得更开,说:“她别是暗恋你?真有这可能。”
  颜家宝反复蘸着酱油,三文鱼变酱色,“鬼晓得!不过她好像真的,挺,依赖我。”
  “依赖?”湛超问。
  “说不清。感觉而已。”她喝口汤,“超哥,其实我也可以。真的话。”
  “这又不是买菜。”
  男青年逗婴孩,质地黏软的小人儿踩着他膝盖,东飘西歪,攥着手里的软胶咬棒击打男青年眉心,打歪了他眼镜。男青年佯装瞪视她,说,嗯?打爸爸?换来更频密的击打。女青年交餐谱,朝掌心呵气,照婴孩屁股一掌,母女间笑闹成分居多的警示。老先生伸手抖着,十指朝怀勾,说,来给我抱!两个没轻没重。一时间都沉默不语。很多时候关系经不起这样的摧残,僵起舒开,如此反复,丧失韧性,不需多久就老化了。
  颜家宝抬头,一副莹亮、确凿的目光,“是真的!超哥。我觉得我也没开过窍,这种事情。只是我身边这些人吧,我没有见过谁的婚姻是幸福的。我怎么去相信呢?包括我妈。还有我哥,我心里觉得你已经够好了,但我都不能确定你们幸福。不可信。”
  成年人善用沉默。湛超摸烟,想着店里不让,手改去摸下巴。
  “你很勇敢了吧?够超前了吧?超哥。之后呢?你有得到答案吗?”
  湛超和男青年对视上了,几秒而已,“我觉得这之间......不是关系。”
  “是感觉?”颜家宝问。
  湛超看男青年朝自己耸了眉。“不是吧。是意愿,吗?是啊,我跟他有好多矛盾和讲不清,很累,不痛快,还害怕,他烦我我烦他,那些讨厌的,和不理解的,和我觉得是废话的,但我都有意愿去处理。当然有的根本就处理不了咯。但是我愿意......怎么说?趋近他,让我们俩更靠近,不管这有多困难。而不是我觉得既如此就结束吧。我说得有点抽象?是这样的。这东西让我又理性,又感性。”
  湛超去前台结账。逾刻,肩被人一拍,“湛超?”
  湛超只是在思考这是生活的偶然,还是阴谋。总会把二者误认。是阴谋又能怎么呢?本来也不知道正确答案。湛超扭头看他。原来那么浓烈过的东西最终会变成一个喷嚏。生活一定也给了他不少偶然和阴谋。湛超轻搡他左肩,“真是你小子!我都没敢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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