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棋士(19)

　　在无人的走廊里，程延清很快逮住了落荒而逃的谢榆：“我叫你等一下你没有听见吗？”
　　谢榆拍灰尘似得拍开他的手：“……听不见，我跟你有关系吗？”
　　“为什么不跟我下棋？”程延清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还能为什么？因为我不是魏柯、真正的魏柯也完全不想跟你下棋！谢榆在心底呐喊。
　　面对着沉默的“魏柯”，程延清丝毫没有退让：“好，换个问题——为什么你跟我下棋这么不用心，跟我外甥却能尽全力？你对我是有什么不满意吗？”
　　“你抓得我很痛……”谢榆盯了眼自己的手腕，提出了不满。
　　程延清用力更甚，驳回了申诉。
　　“痛痛痛痛痛你放开我！”谢榆哀嚎。这些职业棋士是怎么回事啊？手劲一个比一个大！
　　“你先给我一个理由。”
　　谢榆疼得彪出了泪花：“我脑子有病……”
　　程延清冷笑：“我看也是。”
　　“我真的脑子有病！”谢榆拼命挤出几滴眼泪，“我……我失忆了！”
　　程延清：“……？”
　　施加在他手腕上的力道终于松弛下来，程延清俯视着揉手腕的谢榆，一脸懵逼。
　　“是神经胶质瘤……脑子时灵时不灵的。”谢榆心说这也算不上说谎，口若悬河地瞎说八道，“跟你对局的时候刚刚病情发作，根本想不起来围棋怎么走……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只好一边吃药一边回炉重造……喂你哭什么呀！”
　　程延清九段，一米八五、面向很凶、气势逼人、尊号“程老虎”的围棋国手，此时此刻为脑子坏掉了的宿敌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已。
　　“魏柯”乱七八糟输给他以后，程延清是非常气愤的，他觉得魏柯玷污了棋道，也同时玷污了他的荣耀。网上的各种猜测与议论，程延清也看了，一度觉得自己瞎了眼，花了三年时间追赶这么一个人。但是当晚“魏柯”发了那条“下回赢回来”的微博以后，程延清又觉得“魏柯”并不像众人说的那样不堪，他还是保有一个棋士的骄傲。只要还有这口气在，他就不会丧失他的尊严与底限，因此程延清转发并表示了祝福。
　　谁知道，隔天“魏柯”就公开要下指导棋，炒得轰轰烈烈。
　　程延清觉得他此举不务正业，原本不屑一顾，但因为指导对象是他的小外甥叶明远，特意坐飞机赶来观战。
　　结果“魏柯”哪里不务正业，他可务了，务得比自己对局时好多了，对着自己外甥拿出了十成的功力！
　　程延清再一次感到被侮辱，因此请战，要求“魏柯”拿出真正的实力，认真对待自己。“魏柯”却不战而逃。程延清简直气炸了，这种莫名其妙被针对、被无视的感觉，骄傲如他哪里经受过？他连掐死“魏柯”的心都有了。
　　他要一个解释，为什么别人都可以、我不可以的解释。
　　结果这个解释竟然是……
　　高高在上的魏仙手已彻底跌落谷底，他废掉了！
　　一个棋手，最要紧的就是保持思维的清明和敏捷。魏柯没有了。他也同时失去了十几年如一日的经验积累。
　　程延清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自己有一天脑子坏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忘记了所有定式和死活题，甚至连性格也都大变，忘记了自己本来模样，他有没有勇气重新来过？
　　没有，完全没有。
　　这种打击太致命了，光是想想就叫他不寒而栗。
　　但魏柯却平静地从头开始了，他出现在蔡文玉道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男儿到死心如铁，到死都是屠龙的少年。
　　程延清对魏柯的感情非常复杂，他藐视过、恨过、怨过、嫉妒过、追赶过，但平生头一回对魏柯感到敬佩。
　　他在这一刻真正肯定了魏柯，并为魏柯感到难过。
　　程延清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我教你。”
　　谢榆：“……？”
　　程延清：“你忘掉的一切，我可以教你。让我们重新开始。”
　　谢榆：“……”
　　你们棋士思想道德都这么好的吗？
　　当天下午，程延清和魏柯又双双登上了微博热搜榜，还捎带上了程延清外甥、主播装笑人。
　　谢榆看着@新浪体育上《魏柯指导小外甥，程延清赶场探班》的新闻头条，尴尬扶额。再看评论里清一色的“在一起”，头皮发麻。
　　相较于大众的热烈讨论，棋圈内却开始疯狂diss两人。原本一众围棋票友觉得魏柯心术不正，现在连带着程延清也心术不正，不好好下棋，成天搞营销。更不要说那个主播装笑人了，这是解说围棋还是单口相声啊，差评！
　　不过王梦雨的解说却征服了大量路人的心。
　　魏柯与叶明远的指导棋，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比赛，一般的围棋解说是不屑于去讨论这种局的。但王梦雨就觉得，娱乐局更好发挥，可以亦庄亦谐地去解说，相对不那么严肃。王梦雨靠着自己扎实的围棋功底深入浅出，不厌其烦地科普基本规则，让没有接触过围棋的路人也能听得懂、听得有趣，这其实比高端解说难度更大。王梦雨为围棋这项在群众基础已然衰退的竞技游戏打开了知名度，让大家觉得围棋也是个非常有趣的东西。
　　就那么一晚上，谢榆的虎角直播间里涌入了十多万的粉丝，直播最高峰播放量近百万，谢榆作为“装笑人”本尊解说LOL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过这个成绩。虽说有魏柯微博的引流，但王梦雨做出的贡献其实更大，因为是他真正把人留下。
　　几乎一夜之间，王梦雨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跑腿的，变成了一个新晋网红主播，拥有了几万的粉丝。这对围棋的促进作用是不可估量的。王梦雨火了，其他的人一看这个能火，势必跟风做围棋直播；大家上哪儿都能看到围棋，入坑的人自然会多很多。很多游戏就是被主播带火的，围棋这项古老的竞技游戏未必不能趁着互联网的东风，老树开花。
　　当然，讨论度最高的还是魏柯和程延清这对宿敌之间的相爱相杀。两人亦敌亦友、时好时坏的男男关系吸引了大量的腐女，一夜之间，CP贴吧、同人遍地开花。谢榆上个b站都能看到推送“清柯MAD”，把两人这几年的照片、视频、谈话、采访一拼，连谢榆看了，都觉得他们俩果然有一腿，恨不能跑到隔壁拉着程延清的手叫一声“大哥夫”。
　　这一场指导棋也得到了中国棋院的注意。院长陈恭熹正愁围棋日益丧失影响力，赶紧叫信息处的把官网头图改成魏柯和程延清纹枰对弈。
　　“这样会不会……不太严肃？”
　　“要严肃干什么？”陈恭喜端着保温杯笑得眯起了眼睛，“要长盛不衰，就要永葆年轻。有新血的竞技项目才能源源不断地流传下去，把自己端得太高可就高处不胜寒了。”
　　也许只有“装笑人”原来的粉丝没有参与这一场盛事。他们声嘶力竭地呐喊着：“这个矮胖子根本不是我们笑哥！！！！！”被淹没在大众舆论的狂欢中了。他们不是老K，还能打电话给谢榆抨击他背叛革命，他们连自己的LOL主播跑哪儿去了都不晓得。
　　要说得益最大的人，却是蔡院长。因为他的道场不但做了回免费的广告，还迎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我也要在道场待一段时间。”程延清气势逼人地坐在他面前请求道。
　　蔡院长：“你也是状态不好吗？”
　　程延清流露出了遗憾的神色：“……是魏柯状态不好。”
　　蔡院长：“……”所以这两人之间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拜托了。”程延清睁着一双死鱼眼苦苦哀求，怎么看怎么凶。答应了“魏柯”不把他身体抱恙的事四处宣扬，这是“魏柯”接受他指导的附加条件之一。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又怎么能拒绝你。”蔡院长一推老花镜。国手们上赶子给他长脸，他岂有不受之礼。“你就跟魏柯住一间房去吧。”
　　当天晚上，谢榆、杨小鱼复盘归来，就发现程延清整理完了上铺，正坐在谢榆的床边洗手。
　　谢榆：“！”程延清这个家伙所说的教学，难道是一天24小时贴身家教吗？！
　　杨小鱼：“！”这就是传说中的程老虎吗？！看上去真的好可怕！
　　程延清抬头看了眼杨小鱼，问对铺的叶明远：“这就是你经常跟我提起的那个养鱼的？”
　　杨小鱼：“！”叶明远经常在程老虎面前提起自己？
　　叶明远：“……”蒙头就睡。
　　程延清教训道：“难道今年他再考不上职业，你也跟去年一样弃考吗？”
　　谢榆：“？”这难道就是蔡文玉道场未解之谜——叶明远冲段失败——的理由吗？
　　杨小鱼：“！”他听见了什么！
　　叶明远恼羞成怒地探出头来：“妈妈刚才打电话问我了。”
　　程延清：“？”
　　叶明远：“她问我舅舅是gay么？他不会真的喜欢那个魏柯吧？”
　　谢榆：“！”我哥变强了，也变弯了？！
　　程延清恼羞成怒：“你哪儿来的手机？”
　　甥舅两个恼羞成怒地吵了起来，谢榆走到门外给魏柯打了个电话，把今天发生的事据实以告：“看来程延清真的铁了心要教’你’下棋。”
　　魏柯：“……”
　　“这都是你的错！如果今天你跟他好好下一盘，我就不会被他逼到这个份上！他现在住到道场来了，就在我上铺！”谢榆已经掌握了和魏柯吵架的精髓，先发制人。
　　“他想教，就让他教。”魏柯心中毫无波动，“有他带你，你涨棋应该会很快。我本来也担心道场教的东西对你来说太简单，去棋院又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谢榆突然觉得这是挖了一个大坑给自己跳。
　　两人正说话间，程延清从门里探出头来，满脸不虞：“你在给谁打电话？女朋友吗？”
　　谢榆：“……”不，是你男朋友。
　　谢榆的特训就这样鸡飞狗跳地开始了。
　　

　　☆、第 14 章

　　
　　谢榆仿佛过回了他十二岁时的生活。
　　6：00起床，跑步。
　　7：00-11：30，打谱、对局、复盘，被程延清骂。
　　12：00-13：00，做死活题。
　　13：00-18：00，打谱、对局、复盘，被程延清骂。
　　19：00-20：00，做死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