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游之千里之行（完）(103)

　　父亲被带走了，被带到一个未知的地方。他也要被带走了，被母亲带回她的家。
　　父亲的葬礼上，他木木地站着，木木地按照母亲的指示去做一道道程序，始终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这孩子，他爸死了都没一滴眼泪的吗？”身后不远处，他不认识的三姑妈六姨婆在窃窃私语。
　　“听说这孩子和他爸一样，成天就会玩电脑。”
　　“啧啧，我当初就劝雪枫，不能让孩子跟他爸，看看，完全学坏了。”
　　“对啊，现在的孩子都被那什么电脑给害了，这孩子再不管教管教，早晚跟他爸一样，玩电脑玩到猝死。”
　　“作孽哟。”
　　“我孩子刚上初三，他就是闹翻天我也得没收他电脑了。”
　　“还好雪枫早离了，不然拖到现在，一把年纪，带着个孩子守寡，还怎么嫁出去咧。”
　　“是啊，我当时就说雪枫该离嘛，孩子他爸一看就是个短命的相。”
　　千里握紧了拳头，默默地离开了父亲的棺木前。
　　葬礼的后半场，现场起了些骚动——千里不见了。
　　母亲慌了，拜托大家都帮忙寻找，自己则先去了原来的房子，没人，又在附近的大街小巷走来走去，最后，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了千里。
　　网吧。
　　啪——！
　　母亲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真的要跟你爸一样吗？！”母亲带着哭腔咆哮过后，转身跑开。
　　那就是，他和母亲的重逢。
　　没有惊喜，没有甜蜜，只有残酷的现实所带来的无尽阴霾。
　　她原本以为，过去的已成过去，她已付出了多年青春，她总该可以头也不回地奔向未来了。
　　却发觉，曾犯下的错，是永远抹消不掉的。
　　人生不会轻易给你重来的机会。
　　千里住进了母亲的家里。母亲家是两房一厅，母亲和她丈夫住一间，他们7岁的女儿住一间，只好在客厅支了张床给千里睡。
　　对这突然的来客，意见最大的是千里同母异父的妹妹，她连着几天大哭大闹，以表抗议，抗议无效后，改为生闷气，绝不给千里好脸色看。
　　可无论如何，她也好，千里也罢，都改变不了自己不想接受的事实。
　　让母亲无比失望的是，这个儿子没有比他父亲更好，甚至，更糟。
　　家里有一台电脑，但千里从来不碰，她丈夫也不会让他碰。可是，千里对网吧有一种病态的执着。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网瘾少年。
　　除了网吧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在家他不苟言笑，终日沉默，从不参与他们的聊天，一有空就跑出去，哪怕没有钱，他也会去网吧看别人玩，如果母亲不许他出门，他就躲在被窝里，一遍又一遍地玩父亲的那个旧手机。
　　为了教育他，母亲心力交瘁，没收他的旧手机，禁足，把他锁在家里看书做作业，不给零花钱，恐吓他考试不及格就打……
　　全然没用。第一次期中考，千里全班倒数第一，最差的一科只有7分。
　　母亲气得又扬起了手掌。
　　可千里看着她的目光里，不是害怕，而是倔强。
　　如同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少年。


第598章 千里寻风
　　母亲的动作僵住了, 歇斯底里地把试卷、书本全部摔到地上，“随你便吧！我教不了你了！”
　　千里第一次通过抗争, 亲自争取到了自己的“自由”。
　　他不想留在那个家，多一刻也不想。
　　如果可以不回家吃饭, 他愿意饿肚子。
　　那不是他的家。那是他们的家。
　　他不叫那个男人爸爸。搬进去后很长一段时间, 他都不叫他。后来，他叫他叔。
　　他每天摁好时间, 饭不做好前绝不踏入门口。那之前, 他就在网吧里度过。
　　于是, 那段日子里，附近的网吧被他逛了个遍。像他这样没钱上网的小孩子很多，他一点也不起眼。
　　有一次，他又在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 搜寻着水平比较好的玩家观战，技术太渣的他都看不下去。路过某个座位时, 坐在那里的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猛地爆了一句粗，千里从他的骂骂咧咧中听出, 他又输了。
　　千里想了想, 走过去, 说道, “我能帮你打赢他。”
　　“什么？”那少年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转过头来看到一个小屁孩时，霎时不耐烦地甩甩手，“去去去走开, 别烦我。”
　　“我能帮你打赢他。”千里重复道。
　　“妈的——”那少年拿下嘴里的烟头，一把摁熄，认真地端详了千里一下，“得，你可想好了，你打不赢他老子就打你。”
　　“好。”千里斩钉截铁道。
　　千里在烟雾缭绕中坐进了那个座位，碰到了久违的键盘和鼠标，他专注地盯着屏幕，深呼吸，犹如大将出征前那般庄严而谨慎。
　　千里并没有百分百的信心，他只是非常想做一件事而已。
　　几分钟后，战斗结束。
　　千里赢了。
　　“哟呵，”那少年挑了挑眉，“有两下子啊小子，还能再赢一局不？”
　　“能。”千里点头。
　　千里一连打了几局，少年也对他稍加刮目相看了，即便后来千里遗憾地输了，他也没动怒，离开时还在千里的询问下把他剩余的10分钟上机时间“送”给了千里。
　　千里如获至宝，郑重地坐在电脑前，右手微微颤抖着挪动起鼠标，双击桌面上某一个图标。
　　很快弹出了游戏登录界面。
　　背得滚瓜烂熟的游戏账号和密码。
　　千里的心怦怦狂跳。
　　刚才他被威胁着输了就要挨揍，他没有害怕。
　　现在，他害怕了。
　　他慢慢地，按下了屏幕下方的那个按钮。
　　进入游戏。
　　华光一闪，一道玉树临风的身影出现在画面正中。
　　千里寻风。
　　猝不及防地，大颗大颗的泪珠涌出了眼眶。
　　父亲玩所有游戏，都用同一个ID。
　　千里寻风。
　　当年他很中二地想着，这个ID会随着他长年累月地行走江湖而闯出它的名气，那该是多浪漫的一件事。
　　“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啊？”好奇宝宝千里总要抓着他问个不停。
　　“哈哈，自己想喽～”父亲调皮道。
　　若干年后，他明白了。
　　千里寻风。
　　千里寻枫。
　　屏幕右下角，“好友”图标疯狂地跳动着，像一只只手在不停地催促着他。
　　鼠标一下下地点着，对话框一页页地冒着。
　　那些，都是父亲的朋友们。
　　父亲在网络世界里，有一群好兄弟。
　　他们热切地追问着，千里，你去哪里了。
　　他却一个字都打不出。
　　视线一片朦胧，泪水甚至啪嗒啪嗒地滴落到键盘上。千里手忙脚乱地以非常粗暴的方式关了机，漆黑一片的显示器倒映出他的脸。
　　心脏揪得透不过气来。
　　他以为，见到游戏里的父亲，就能缓解一下铺天盖地、令人无处可逃的思念。
　　但是，更痛了。
　　那之后，千里再没有登录过这个账号。
　　再也不敢。
　　不过，他仍混迹在网吧里。
　　而且，无意中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
　　一直到上初中前，他都没有一分零花钱，母亲以为这样的“经济制裁”他总归无力挣扎，再如何负隅顽抗，当他厌倦了在网吧只能看不能玩之后，就会收心了吧？
　　母亲料不到，小孩子的想象力无穷无尽。
　　千里展开了他的“代打”事业，哪里有需要，他就去哪里，不管什么游戏，他都来者不拒，只要能蹭玩上一两把就行。而他的战绩也很不稳定，有时对手太强，有时手感不好，所以“客户”的体验也是忽高忽低，高兴时赏他瓶饮料，不高兴时打人的心都有。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千里的“兢兢业业”下，周边好几个网吧都知道了有他这么一号小学生的存在，水平比得上很多中学生，人也挺老实，因此，有些人在上网途中要出去吃个饭什么的需要挂机时，也不介意给千里玩一段时间，算是让他顺道帮忙看着机子了。
　　不知不觉，就混到了高中。
　　几年之间，网吧也经历了各种更新换代，有倒闭的，有新起的，上高中的第一天，千里就物色到了新的“战场”。
　　飞浪网吧，处于家和学校中间的路段，却离两边都不近，被找到的概率大大降低，反正千里有学生卡，转公交车不用钱。
　　飞浪网吧是一家半黑网吧，或说不那么正规的正规网吧。通常而言，这里上网也要登记身份证，如果你没有，网管会看情况给你想办法。学生是网吧最大的客户群体，要挣钱，大部分人会千方百计地钻政ce漏洞。
　　并且，这家网吧有些机子比较高端，配置都紧随最新潮流，玩游戏完爆很多家用电脑的体验。
　　缺点是，比较贵。
　　千里现在不玩小儿科的“代打”之类的了，抗战多年，他终于实现了一定程度的“财务自由”——饭钱！
　　上网重要还是吃饭重要？上网重要。
　　一段日子后，网吧老板渐渐地注意到了这个高中生。
　　那时去上网的人有过半都是玩《斗者之心》的，千里也不例外，为了省钱，他要的都是最便宜的机子，用了多年还没处理出去玩游戏会卡顿的那种。
　　要那种机子的一般都是看片或打打别的老游戏，哪有像千里这样拿来玩《斗者之心》的？
　　可千里就是这么无所畏惧。
　　老板注意到他，原因很简单——他天天都来。
　　经常来上网的学生党不少，像千里这样打卡一样风雨无阻、从不缺席地每日报到的孩子就很罕见了，隔段时间总会遇到零花钱不够或临近考试老师家长管太严的问题吧？
　　好奇归好奇，老板也不见得会多上心，他就是个做生意的而已。
　　没想到，他不想管事，事自个找上门来了。
　　那是不起眼的一天，一切如常，老板正在收银台忙活着，忽然听到网吧里某个位置传来一些喧嚷声。
　　老板皱了皱眉，赶紧跑过去。
　　拨开围观的群众挤进去一看，两个人隔着过道对峙着。
　　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
　　老板一怔，周围的人都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明眼人一看就懂，那黄毛不是什么正经人。
　　找了个老顾客悄悄问了一下，老板才大致理清了思路。
　　原来先前黄毛正在玩《斗者之心》，和朋友组队路上“抢劫”，也就是杀人爆东西，这事本来在PVP的游戏世界里也很常见，不过他们几个满级号专挑没满级的目标下手，值钱的东西爆不出多少，他们就图个爽快，一边杀得不亦乐乎，一边还不停地吹牛逼，对周围的人造成了成吨的声音污染，耳机都盖不住。
　　其他人受不了大不了就换座位，千里不行……这里可是他的御用位置。
　　于是，谁都想不到，有人开口了。
　　“欺负低级号有什么好自豪的？”
　　千里可不是自言自语地抱怨，明摆着是对黄毛说的。
　　黄毛顿了顿，扭头看了看左右，左右的客人都一脸无辜，他又看向后方，原来说话的是过道对面的那个小子。
　　还是个用着烂机子的穷逼。
　　黄毛刷地站起身，走到千里面前，居高临下道，“你刚才说啥？”
　　“我说你欺负低级号有什么好自豪的？”
　　千里还真一字不漏地重复了。
　　四周的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操作，齐齐看向这边，江湖直觉告诉他们，好戏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