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姐的儿子和我的儿子有啥区别。将来他讨了媳妇还不是照样管我叫妈……东风。”
屠景天的后妈,同样也是他小姨的女人笑着扔出一只麻将。
“说起来小天那么大了,怎么还没有带女朋友回来呀?我家小叔子女朋友都换了一打了。”
“他爸爸管得严,他大学毕业之前不让他交女朋友。这点小天倒是蛮听话的。”
“对了,你家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啊。等他回来我们就要换地方打麻将了。”
“早咧早咧,他去北方搞药材,没有一两个月绝对回不来的。我们可以玩很久的。”
屠景天和人约好了在城隍庙的春风得意楼里下棋,据说对方是从扬州来的高手,来上海半个月多里挑战了众多知名棋手,到现在一场都没输过。
朋友们都知道屠景天喜欢下棋,甚至谈得上痴迷,于是就帮他下了战书。
不是他屠景天吹牛,他象棋的棋艺不在他祖传的医术之下。这些年也迎战了不少江湖上的好手,什么“飞天鸳鸯炮”“昆仑望月鹤”都是他的手下败将。这些棋手们名字个顶个取得好听,下棋的水平也就那么回事。
屠景天不但自己下棋,而且特别喜欢写文章评棋。他化名为“杏林生”在申报的“乾坤方圆”专栏里写评论文章,逐个点评当今象棋名家和名局,把那几个名不副实的手下败将好好地揶揄了一番。羞得他们不得不离开上海,另找码头。
要不是他爹就他一个独养儿子,将来注定要继承他家的医馆,屠景天都想干脆下海以下棋为生了。
都说象棋有这么几个码头:上海,杭州,广州,北平,西安。
屠景天做梦都想能游遍这五个城市,把全国各地的一流高手都挑战一遍。只可惜一来家有严父,他爹此生最恨两样东西,一是麻将,二是象棋,觉得它们都只会让人玩物丧志。二来是现在政局不稳定,上海因为有租界的关系还好,据说外地已经打得很不成样子了。
不过作为一个公子哥,屠景天对此也并不怎么关心。万一日本人打进来,大不了搬到法租界的表姑妈家去住。表姑妈家的花园很漂亮,夏天开满了红色的玫瑰花,当去度假也不错。
走着走着,黄包车停下不动。屠景天抬头,发现前面的小马路堵起来了,一群人吵吵嚷嚷,不知道在做什么。
“怎么回事,阿三看看去。”
屠景天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
距离约定好的对局时间还有半小时。
阿三吭哧吭哧地跑出去,又吭哧吭哧奔回来。
“前面路口有人被车撞了,浑身是血好吓人。”
“怎么不送医院呢?”
“不知道,就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周围都是看热闹的。”
“走,瞧瞧去。”
屠景天跳下黄包车。
“让开让开,少爷,就是他,被车撞了。”
阿三挤开人群,指着地上满身鲜血的男人。
“哎呦,撞得蛮厉害的嘛。怎么不送医呢?”
岂止厉害,地上满是鲜血,被撞的人一条腿还压在车子地下。
屠景天问那个站在黑色别克车旁的男人。对方普通车夫打扮,车后座没有人,估计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司机。
“这位先生,我是要送他去医院的呀,但是他不肯,说不相信西医,要去中医馆。这里附近没有治跌打的中医馆。先生,我奉了我家太太命令去火车站接我家老爷,时间耽误不得的。我就说给他钱,让他自己去看病,谁知道他也不肯……”
“哎呦,哎呦,谁不肯。是你给的钱太少了,打发叫花子呢。”
躺在地上的男人嗷嗷叫着,“才十块钱怎么够?”
“我都说了你现在伤势未明,我也不知道要付多少。你先去医馆,等我接完我家老爷再去帮你付剩下的钱不就好了么?”
“说得轻松,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一走了之。到时候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去哪里找你要钱……哎呦,哎呦,各位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就是就是,你腿断了,他跑了,你追也追不上啊。”
“要说你也别多话了,给他两百块让他去医馆先把伤治了再说。”
旁边两个看热闹的男人插话。
“两百块?我哪里有那么多钱!”
“不用那么麻烦,我来看看。”
屠景天眼珠一转,蹲了下来。
“你?你是什么人啊,凭什么给你看。”
“你不是要看跌打中医么,我就是中医。”
屠景天指了指自己。
“你?胡说八道!”
对方看他一身西装,还带着时下最流行的白色礼帽,一副上海滩花花公子的模样哪里像是中医大夫。
“你可别不信,我家老爷可是鼎鼎大名屠氏医馆的屠大夫。这位是我家少爷,是老爷唯一的传人。”
阿三此言一出,周围人纷纷惊呼。
要知道屠氏医馆在本埠可是有年头的老医馆了,打从大清道光年那会儿屠家就在上海老城厢里开设医馆,一直传到现在的屠老爷,因为医术精湛,被称为海上华佗。
“怎么样,够资格给你看病了吧。”
屠景天蹲了下来,看向男人车轮下的“伤口”。
“哎呦,这么多血,不得了。怎么还断了呢?”
他故意大惊小怪地喊道。
“是啊是啊,我伤的特别严重,需要马上送医。屠少爷,我知道您医术了得,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您身上也没带什么看病的家伙什。就不劳烦您了,我自己去医馆就行。”
“谁跟你说瞧病一定要带家伙的,来,给你看看我们中医的真功夫。”
他说着,伸出右手往那人身上戳了两下。也不知道是戳中了什么地方,本来瘫在地上下半身动弹不得的男人居然狠狠地蹬了两下腿,接着一边笑一遍在地上滚来滚去。
这一滚不要紧,旁边的人一眼就看到了他原本放在车轮子地下的假腿。
“什么啊!那是条木头腿,他本来就是个瘸子!还装作被车子撞到。”
“哎,这不是人血,是猪血!他事先把猪血放在猪尿泡里,然后装作被车子撞到,趁机把猪尿泡捏破……原来是个骗子啊!”
“糟了,快跑!”
原来刚才那两个故意搭话撬边的男人是他的同伙,眼看事情败露,他们毫不犹豫地抛下伙伴拔腿就跑。
“别走啊,别丢下我。啊哈哈哈……屠少爷你做了什么,我怎么就是笑不停呢。”
不远处出来吹哨声,看来是有人报了巡捕房。不过这事儿就不归屠景天操心了。
“阿三,快走,快走,时间要来不及了。”
屠景天看了眼怀表,距离对局时间还只剩不到十分钟了。他平时最恨别人迟到,当然更不允许自己迟到。
“啊呀少爷不得了了,你的衣服上沾了猪血。”
屠景天低头一看,西装的衣摆处果然染上了几滴血迹。红色的血染在白色的衣料上扎眼极了。
“我先去茶楼,你到家里帮我再拿一套西装来,记住要那套亚麻色的晨礼服,不然不配我的裤子和皮鞋。”
屠景天一边说着一边往城隍庙方向跑。
“黄包车!黄包车!”
黄包车停在屠景天面前,他刚要上车,一个人影从斜旁窜了出来,先他一步坐在了位子上。
“车夫,快走,我赶时间。”
车上那人焦急地喊道。
“哎,这是我叫的车子,你凭什么和我抢。”
屠景天一把拉住车杠子。
“怎么,这车子上写了你的名字,是你的包车么?”
车罩檐后探出一张俏生生的少年的脸。
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双狐狸眼,挺起的小翘鼻下是一双粉色的唇,要不是他说话的时候喉结滚动,又剃了一头短发,屠景天差点把他误认为是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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