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回旋[无限](186)
然而当他看到忍冬时,情绪还是小崩溃了一下。
忍冬仍旧一丝*不挂地躺着,身上已经接满了管子。两条胳膊被纱布简单包扎起来,骨头是看不见了,只是关节形状怪异,血丝渗出纱布,看起来仍然触目惊心。一位青年医生带着手套帽子全套装备,正在往他大腿根上扎针。
此时连大主任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ICU自己的医生护士围在床边。
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体温太低,忍冬整个人都苍白如纸,皮肤几近透明。大腿根上已经不知被扎了多少针,留下好几个青紫色的针眼儿。连乔看得头皮发麻,只觉自己大腿根也跟着疼,忍不住小声问:“这是在干嘛?怎么扎了这么多针?”
连乔他妈瞟了一眼,简单扼要道:“股静脉穿刺。为了放根管子进去,方便补液。边上那几个眼儿是动脉血气,要动态复查的,所以扎得多。”
说完她就不再理会连乔,走到那位青年医师身边道:“怎么不做锁骨下静脉?”
青年医师满头大汗,面露尴尬:“血管条件很差,锁骨下放不进去,穿了三次都不行。连主任交代说尽量减少病人痛苦,同一个地方不要反复穿刺,所以……”
连乔他妈撇撇嘴:“他懂个屁。放开我来。”
一句“他懂个屁”,让ICU众人都躲在面罩后面偷笑起来。连主任夫妇伉俪情深毋庸置疑,然而一个是不拘小节的外科,一个是心细如发的ICU,两个科室风格的迥异让两人性格也飚向了反方向。互相DISS那是常有的事,大家早就看习惯了。两位主任也不介意他们看笑话,只要不笑得太大声就好。
连乔他妈带上手套帽子,伸手在忍冬腹股沟上摸了摸,大概是在找血管。她很快就定好位置,拿起穿刺针,一阵下去,暗红色的静脉血立马涌入针筒。
众人都轻轻舒了口气。随后,导丝、导管、封管药水依次递来。连乔他妈手指翻飞,干净利落地置好了管,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深静脉穿刺术。
众人开始吹彩虹屁。连乔却有些站不住,需要抓住床边围栏才能勉强稳住身子。
肚子又开始痛了,胀鼓鼓的,想吐。
是吃坏了东西吗……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该死的消化系统!
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徐忍冬身上,却没人注意到,在旁不吭声的连乔,脸色已是苍白如纸。
第127章 问心
一众医生围在乔主任身边,正在汇报病情。护士则开始收拾残局,把染血的棉球纱布消毒巾全部扔掉。
连乔在旁默默看着,只觉忍冬像一条砧板上被剖开了的鱼。所以隐秘部位全都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人前,毫无尊严。
ICU就是这样的。连乔的母亲就是ICU的大主任,多年来他早有耳闻——在ICU里,保命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尊严?一切都得给生命让步!
何况ICU虽然看起来医护人员众多,实际上还是缺人手。大家连抢救都忙不过来,谁来管你穿不穿衣服隐私不隐私。
一个人,只要进了ICU,就会被迫褪下作为“人”的一切,瞬间沦为一个有着生命体征、有着各项检查数值的……
“生物”。
连乔深知这一点,可他还是忍不住地心碎。
他知道忍冬最是好面子的,就连穿衬衫都会仔仔细细把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他怎么能忍受自己从头到尾被人看光?
他怎么能接受自己……不被当“人”看?
于是连乔在护士清理完毕的瞬间,就眼疾手快地给忍冬盖上了被子,遮住他凄惨而无尊严的身体。
手指无意间碰到忍冬,触手之处一片冰凉。
连乔的心像被螺丝刀反复钻碾。他知道忍冬会吃这些苦全都是因为他,可是他怎么赎罪?
他没有办法替忍冬受苦,他甚至无法为忍冬减轻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
他只能看着针尖一次次刺穿忍冬的皮肤,看着那些冰凉的药水灌进忍冬的血管。他就连抱抱他安慰他都做不到。
——因为忍冬听不见。
忍冬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两把小刷子。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宛若封藏百年的骨瓷人偶,有种触目惊心的残虐美。
连乔想摸摸他的脸。刚伸出手,却被母亲拦住了。
“戴手套!”连乔他妈脸色一沉,语气突然很凶,“别拿脏手碰他!你的无菌原则呢!”
连乔一惊,赶紧缩回手。旁边的护士识相地递来手套,连乔有些笨拙地戴好手套,却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连乔他妈神色有所缓和:“你要陪他,可以,但要时刻记着无菌原则。”她说着说着,声音也温和起来,“他现在很虚弱,经不起感染。所以你对他要格外细心。”
连乔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听大家讨论忍冬的病情。
监护仪仍然时不时地叫一两声,不是血压掉了,就是心率快了。床边的医生们不时调整着医嘱,护士当场执行,总算把忍冬的生命体征勉强维持住。
众人探讨了大概十来分钟,乔主任的表情愈发凝重起来。
连乔听不懂专业术语,光是看是母亲的脸色,他的心就又揪起来。
还未等众人讨论出个结果,护士台忽然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那声音跟催命似的,吓了连乔一跳。
护士接起电话,应了几句,随即抬起头朝这里喊道:“乔主任!危急值!”
连乔他妈眉头一皱,快速走到了护士站,接过听筒和电话那头聊了起来。床边一干医生则是纷纷掏出手机。
连乔被“危急值”三个字吓得魂飞天外,嘴唇发抖,却不敢问话。他惶然地望向周围,只见青年医生们在手机APP上点开一张张电子检验单。连乔看不清上面的字,只见满眼都是红箭头。上上下下,宛若监护仪上混乱的心跳。
青年医生们小声讨论起来。连乔听不懂,只能抓着床边围栏,忐忑等待他妈来给他解释。
至此,他终于明白了,那些等待在ICU外面的家属们,心里是什么感受。
时间如同凝滞的泥浆,一点一点将连乔拖入焦虑的深渊。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总算挂下电话,转身朝这里走来。
连乔不安地看着她。
然而,母亲并未看他,只是扭头问那位做穿刺的医生:“开病重了吗?”
青年医生道:“开了。”
连母道:“改病危吧。”
连乔脸色大变。
即便是没有医学常识的人,也知道病重改病危意味着什么。
此时的徐忍冬,已经得到了ICU最好的高级生命支持:气管插管、心肺复苏、加压输血、大剂量抢救药。可是即便如此,他的心跳、血压、脉氧,几个生命体征全都在上下起伏。
别说连乔了,就是个瞎子,光是听监护仪报警那声儿,就知道忍冬快不行了。
连乔一颗心脏扑扑狂跳,惶惶然地看着母亲:“妈……他……”表情无助而恐惧,仿佛他此刻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而是害怕被抛下的弱小幼童。
一旁的青年医生忽然凑上来,低声对乔主任道:“主任,病重病危通知单都没人签字……”
连母沉声:“我知道。报备医务科吧,按照无家属流程处理,给他开绿色通道。先抢救再说。”
连乔心神一震,意识到忍冬需要他,让他瞬间找回了成年人的身份。他咬牙强调:“我可以签字!他是孤儿,找不到直系家属的!我来签字就行了!”
连母皱了皱眉,伸手去拉他:“来,你跟我来办公室。”
连乔死死抓着床栏:“不行,我要留在这里!”
连母沉声道:“我有话跟你讲。”
连乔仍旧不肯松手,声音微微颤抖道:“我知道……可我不能离开他,我真的……妈,求你了。”
连母叹了口气。周围的医护人员也识相地都走开了,忍冬床边便只剩下连乔和母亲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