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养成手札(24)
“临死前还想这些?”宋洵抱着膝盖,叹气,“有时间想这些,倒不如想想如何逃脱。”
“逃不掉的。”沈苑摇摇头,“我全身上下足足中了八支箭,却没有一支箭射中我的心脏,倒真是我命大。”
宋洵有些恍惚,记忆之中他似乎想请兵去救沈苑来着,结果出言不逊被关了禁闭。
“我没死,被人救了,是个山中的小丫头,是个……瞎子。”沈苑抿唇,“她人可真好,养了我半载,并放走了我。”
这些沈苑不曾说过,当时的宋楠楚得到的也只不过一句:沈将军平安归来!
宋洵摇头,说:“也许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害怕,你会一去不复返……”
接到沈苑被困的消息的时候,宋楠楚正巧在和顾止袁下棋。他手一抖,整个棋盘都乱了。
“什么?”宋楠楚扭头去看报告情况的士兵,“什么叫,困顿敌军?”
“沈将军领兵追击敌军,不料敌军设了埋伏,沈将军……”那士兵眼泪都出来了,声音也哽咽了不少。
宋楠楚张了张嘴,然后一个转身,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陛下,请给臣军令,让臣去……”
“你想上战场?”顾止袁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头,手背上青筋直跳,“你自己那点本事自己不知道?!”
“陛下!”宋楠楚加大了音量,“您重视的同臣不一样,臣要的不是大同,而是一人!”
“朕何尝不是要那一人?”顾止袁的声音也大了几分,礼仪尽失,常态紊乱。
“那陛下且让臣前去营救。”
“你做不来。”顾止袁吸了一口气,理智恢复了些许,“宋楠楚,你要知道,你现在是个幕僚,做好你该做的!”说着大手一挥,“来人,把宋幕僚带回别院,严加看管,莫让宋幕僚独自上了战场,做了将军战士才该做的事!”
一时之间,宋楠楚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脑子里一片晕眩。
他知道自己着急了,鲁莽了。但是,他舍不得啊。他舍不得沈苑死掉,他舍不得沈苑受伤。
被关了禁闭,宋楠楚反倒冷静了下来。他坐在书桌前写字,写一些诗词歌赋,偶尔摘抄佛经来静心。
顾止袁自那日后再未召见过他,他也不急,整日里不是坐着写字就是躺着睡觉。
大概两个月后,终于有消息传入了宋楠楚耳中。
沈将军战死沙场,遗物尽数带回。
短短两句话,让等了两个月,静了两个月心的宋楠楚昏倒了。
宋楠楚昏倒了,病了,三个月都没下床。宫里头的宫女太监又有话可说了,说什么宋大人其实心里喜欢着沈大人。如今沈大人一去不回,宋大人也想随着去了。
这话传到顾止袁的耳朵里,自然是转了几个花样的。
“随朕去趟南门吧。”顾止袁搁下手中的笔,将奏折搁到一边,站起身,目视前方。
他到南门的时候正巧碰上有宫女在嚼舌根,言语之间尽显对宋楠楚的不敬,用词污秽,语毕还要相望一眼痴痴笑起来。
顾止袁皱了皱眉头,一边的郑公公手一挥,立马遣了人把那几个宫女带了下去,下场自然是不必言说的。
南门最里边才是宋楠楚的小院子,院子小,人也少。
“朕听闻,宋幕僚心生思念?”顾止袁进了屋子,毫无意外地看到了躺在床上看书的宋楠楚。
宋楠楚浅笑,放下书,一双桃花眼里带了凛冽之色:“‘恨之欲其死’,臣恨的人不曾离世,臣怎敢先离开?”
这话是为大不敬的,郑公公心惊肉跳地看了一眼顾止袁,对方却表情平和并无发怒的预兆。
“恨?为了什么?”顾止袁走上前,一手提溜着宋楠楚的xie衣把宋楠楚上半身提了起来,脸凑近对方的脸,冷哼,“宋幕僚倒真是把沈苑放在了心尖上的。”
宋楠楚也不挣扎,任由长发垂落:“臣心尖上从来不放人,怪只怪文覃藏在了臣的心底。”
他深知自己对沈苑的情谊只不过是兄弟情义,于是说的话自然不用注意一些什么的。他是这么想的,但听者却有意。
“那还真是要珍藏起来的!”顾止袁想发火,想了很久,却不知道这火从何而来,“朕当初怎么没把你砸死?”
宋楠楚身子猛地前倾,两人鼻尖靠着鼻尖,呼吸萦绕在一起:“陛下现在也可以砸死臣。”
顾止袁身子一僵,视线落在了宋楠楚放在身侧的两只手上,眉头微微一皱,松了手,让宋楠楚躺倒在了床榻上。他背过身,声音低沉:“死者已矣,总该知趣一点。”
“陛下可知,臣现今每夜都要梦到文覃那时同我说的话。”宋楠楚看着房梁,笑,“他说,若他先死,我要记得给他坟上拔草。从前,若他死了我还知道他死在了哪儿,但他没死。如今她死了,我啊,却连看他最后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坟上拔草一说。陛下,这种痛,你可明白?”
顾止袁抿唇,心头一颤:“……宋楠楚,明日易老将军回味沈苑举行仪葬,有空……你去看看吧。”
若要说到痛,顾止袁觉得自己要比宋楠楚同上百倍。沈苑是他年少时就认识的,可谓是整个皇宫里唯一的挚友。挚友的离去,就像是一根刺,刺在心头,没有那种大悲大痛,却隐隐作痛,时不时痛一下。不疼的时候还好,疼起来却是浑身发颤,怎么都忽略不了的。
他省搜捂住自己的胸口,觉得鼻尖酸酸的。就是这样的好朋友去世了,而他却不能和宋楠楚一样明目张胆的去悲伤。
君臣守望难生死 第五十八章:焚香抚琴,凄凄茫茫(5)
封棺出殡是个大日子却不是什么好日子,易老将军亲自钉的棺,每一下每一个钉子都是他一手敲下去的。
顾止袁站在大厅最显眼的地方,来的人很多,却没有看到他最想看到的那个人。
现今已是九月初,夏末的季节,天高云清的。而沈苑出殡这日却下了一场大雨,倾盆大雨。
宋楠楚撑着伞站在南门门口。
没有去沈苑的仪葬礼并不后悔,他从未想过要去参加那人的葬礼。再者,那怎么算是一场葬礼呢?棺材里躺的都不是正主,即便是正主,去了也只不过是一具冰凉的尸体,又如何呢?
雨一滴一滴砸在了伞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大得很。
宋楠楚忽然想起那日下大雪他举着伞在南门等待沈苑归来,那个时候沈苑款款走来的模样他已经记不大清了,但总觉得那个日子似乎就在昨日。
不知觉间,他的眼前变得模糊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总觉得眼前走来一个人。
沈苑葬礼举行的第二日,本该躺在棺材里的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完好无缺的。
年迈的易将军一口气提不上来又下不去,最后一掌拍在了沈苑背上,算是解了气。
沈苑笑嘻嘻地受了这一掌,然后转身扶住易将军:“师傅可欢喜?”
“解气。”易老将军斜了他一眼,嘴角却上扬着。
这两人上演着天伦之乐,御书房里的两人在下棋,旁边还站着武雍和杜晟。
宋楠楚觉得这阵仗太过晃眼,都没什么心思下棋了。
“沈将军平安归来,真是天大的喜事。”杜晟笑眯眯的,同武雍说着话。
武雍装作没听到,眼睛盯着棋盘,担忧快要输棋的顾止袁,不满一步不曾退让的宋楠楚。
“沈苑回来了,某人也就不用‘恨之欲其死’的闹腾了,可不是?宋幕僚?”顾止袁接了杜晟的话,继而又三两拨千金地把话题推给了宋楠楚。
宋楠楚咳嗽两声,浅笑:“陛下说笑了,何人敢如此闹腾?陛下怎么不治了他以消心头之恨?”
“那你且说说如何个治法才能教那人服服帖帖?”顾止袁见宋楠楚落下的那子正巧把自己的都包围了,索性挥了挥衣袖,把棋盘打乱了。
宋楠楚挑眉,知道顾止袁是故意耍赖,也不好揭穿,只好收了手站起身:“陛下想教人服服帖帖怕是要花些心思的。”
“宋幕僚可有什么主意?”顾止袁向后靠了靠,半个身子都倚在了榻上,“朕现今倒没什么眉目。”
“臣,惶恐。”宋楠楚弯腰,自小他只觉得这三个字充满了神秘之感,能应付任何皇帝的问话,简直了。
顾止袁摆摆手:“你且下去吧。”
得到了释放的命令,宋楠楚脚步匆匆,走得比谁都急。
于是,御书房还剩下杜晟和武雍。
“武爱卿……”顾止袁眼皮搭拢着,语气略显慵懒,“边疆一事你可有看法?”
武雍眼皮一跳,恭敬开口:“陛下说得可是蛮夷之族?那蛮夷狡猾得很,就连沈将军都中了他们的计,臣以为……”
“再狡猾不过是个蛮夷,如何个怕法?”顾止袁猛地瞪大眼睛,语气里透了不满。
武雍咬着牙,挺着脊梁骨开口:“陛下此话差矣。臣以为,退则是进。如今攻打不过我们自然是不能同意割地的,但也决不能与其硬碰硬。和亲是现今最好的方法了!”
杜晟小腿肚子打了个颤,眼皮子跳得厉害。心知,这武雍下场不会太好。
“和亲?”顾止袁冷笑,“朕没一个姐妹更无女儿,莫不是武大人准备牺牲自我去和那亲?!”这是个玩笑话,明眼人却知道顾止袁不愿做这丢脸之事。
“陛下,忍一时……”武雍还想说什么,顾止袁一个杯子就扔了过去,砸在了他的嘴角处。
郑公公在外头喊了一句:太师大人求见!
顾止袁脾气还没收住,连亦就推了门进来了。
一进门,看到的是嘴角瘀紫的武雍以及浑身怒气的顾止袁,再一瞥,角落里还站了个瑟瑟发抖的杜晟。连亦轻轻哼了一声,然后直奔主题。
“陛下生气着?”连亦随口问了一句,“和亲一事老臣以为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太师也想着和亲?”顾止袁冷笑,“朕的子民要送去那里?”
连亦点头:“不然陛下愿意割地?”
割地,更是不可能!
一番争执下来,顾止袁同意了和亲一事,却把气撒在了武雍身上,连连降了武雍三级,愣是把武雍从一个兵部尚书降到了内阁学士。
这些事,宋楠楚实在事后听说的。
对于蛮夷一事,当初因为以为沈苑死了他没注意过。如今这件事到底是被摆在了明面上。朝中不是没有能臣不是没有擅长兵法的武将,但光他们自己想打仗是没办法的,人蛮夷人不愿意,非要谈和。
宋楠楚摸了摸手中的书,眯起了眼睛。
和亲并不是什么难事,但顾止袁却借题发挥大发雷霆,居然还降了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武雍,这其中就耐人寻味了。
就在他还寻着味儿,一道圣旨就下来了。
“宋幕僚接旨~”郑公公托着一道圣旨走了进来,宋楠楚不慌不忙地放下书,走上前去,跪了下来。
“朕念宋楠楚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又因着宋幕僚名声在外,朕不愿埋没此等人才,特封宋幕僚为从一品少傅。钦此~”
内容不长,还写得特虚伪。宋楠楚没听几个字,但总归把最后‘少傅’二字听得万般清楚。
他傻愣愣地接过圣旨,觉得天上掉馅饼都不会这么掉这么大个。
“大人且先拾辍一下,待会儿会有宫人领着大人前往少傅府。”郑公公笑眯眯的。
“少傅府?”宋楠楚反问。
“大人官至从一品,自然是有自己府邸的。总也不能寒酸了大人不是?”郑公公弯了弯腰,“老奴先退下了。”
府邸?
宋楠楚伸手捂着自己的脑袋,觉得万分的疼。
从硕果累累的季节到寒风肆虐的季节不过一个转眼的事情,衣服都加厚了不少。
宋楠楚放下手中的书,侧过头,看了看窗外。自他当少傅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整日里除了要上朝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和被贬为内阁学士的武雍一起在藏书阁里头查些文献资料的,空闲得很。
粗略一算的话,他来京城已经一年多了,除了得到一个从一品的官位似乎什么都没有进展。
但是,有一样……
“大人,太师大人遣人送了一些燕窝和过冬的衣物,说是让你注意一些,莫得了伤风之疾。”婢女捧了一大摞东西。
宋楠楚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交给管家,让他处理吧。”
“是。”婢女告了安,便下去了。
就是这个太师大人,让他莫名其妙到感觉头疼。自从那个连亦说觉得他眼熟之后,从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他一有了府邸,麻烦就接憧而来了。
起先只是送一些糕点之类的聊表心意,还有个名头;到后来,也不说明原因,就直接往他的府邸里送什么人参啊燕窝啊的补品;嚯,现在更好了,直接表明太师大人对少傅大人充满了关心,连衣物都送了,当真是贴心得很。
旁的人不知道的都以为少傅大人和太师大人有什么关系呢!
宋楠楚表示很难过,他从来没有要巴结连亦的意思,更别是说搭上什么关系了。最近,就连顾止袁都开始怀疑起来了。
他到底是如何得罪连亦了?
他不知道,旁的人更不知道了。前儿个在藏书阁,武雍还拿着这事狠狠地嘲笑了一番宋楠楚。什么‘少傅大人好运气,能和太师大人做个忘年交’之类的,无一不是暗含讽刺意味。
这是明面上的事情,他也不好反驳,只好咬碎了牙自己往肚子里吞,吞得一肚子渣滓。
沈苑来得时候,宋楠楚正在纸上狠命地写着连亦的名字,力透纸背,用了狠劲。
“怎么,太师大人得罪你了?”沈苑笑眯眯的,如今他是个将军了,怎么着也是个从一品的官职了,过得和他一样闲。
要说沈苑这官职来得可真是不容易,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这才定下的。怎么说呢,总归就是顾止袁连连封了两个外人做大官连太后不乐意了,闹着不准顾止袁封沈苑的官。
沈苑也实诚,想着有没有官都一样,准备劝顾止袁别和自家母后闹了。结果,易老将军不乐意了,他一手教出来的得意弟子怎么就不能做个官了?他的弟子可是为国家出生入死了一回的,怎么就没资格做个一品官了?
这厢易老将军不乐意了,宋楠楚也跟着插了几句。虽然这事儿他也跟着沾了点边,但怎么着都得帮沈苑拿下这个官职。连亦连太师一直与易老将军不合,难得有一次站在了易老将军这边。
于是,少数服从多数,再加上连太后的哥哥都支持了,连太后也只能憋着同意了。
一来二去的,倒真是折腾了不少时间。好在,结局是好的。
“可不是?”宋楠楚冷笑,“今儿个又给我送了不少物资,竖了不少敌人。”
沈苑笑,走上前替宋楠楚关了窗,又挑了挑火盆让火烧旺些:“你倒是不怕冷,窗户都开着。”
“醒脑呢!怕我脑子一热,抽了剑去和连太师拼命去。”宋楠楚搁了笔,半闭着眸子,仰躺在太师椅上,“寻我有事?”
“我不日又要去趟边疆。”沈苑寻了个椅子坐下,笑眯眯开口,“同你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