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龙得了面瘫(4)
敖宗秀也随即起身,躬身作揖。
丝竹管弦瞬时齐齐作响,箫韶盈室龙宫的冠礼与凡间相比,场面豪奢更甚,但礼节相对简单许多。
有德高望重的天庭仙君与一位长相韶秀、身着彩锦的男子上前。
那男子应当是敖宗秀的平辈,手持玉梳,为端坐着的敖宗秀重新梳好发髻。
仙君从侍者手中接过一项白金镶珠小冠,为敖宗秀戴上,礼成。
李鲤离得近,看得清那顶珠冠许多细节,那白金已非凡品,隐隐有光华流转,想必万物不侵;而那些攒在一起的数颗明珠,更让李鲤羡慕,居然每一颗都不比乐水给他的差。
李鲤想到就是乐水的那一枚珍珠,让他在龙门最后关头得神来之力相助,才成功化龙。一颗就有如此功效,那小冠上好几颗不得有翻江倒海之伟力。
李鲤一时间眼神都不舍得移开了。
敖宗秀被看得一点儿也不爽。其他宾客言笑晏晏、连声道贺,这条化龙不为所动就算了,还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丝毫不避讳。
礼成后,敖宗秀端着酒杯,对天遥敬玉帝,对地敬列祖列宗,此后气氛才放开,弦乐之声由庄重转为活泼轻松,宾客之间开始推杯换盏,各叙温凉。
已没有敖宗秀必须在场的流程了,他意思坐了一会儿后,就从侧门离开去透气,他的远房堂表兄弟姐妹与其他心存巴结的年轻河湖龙裔也一起跟随离开。
李鲤正吃着面前的食物,觉得十分美味,比他做鲤鱼时候吃的蜉蝣瓜果好吃多了,忽然看到宴席中的年轻人大都离开,还以为是什么礼仪,便颇为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跟了上去。
敖宗秀沿着主殿走廊往东花园走去,本就是不喜人太多,没想到还跟了许多人,正回头打算让他们回去时,瞥见了末尾的李鲤。
敖宗秀讶异,难道这李鲤也想巴结他?也是,一条化龙无背景无人脉,是得需要攀附什么。哼,存了这个心思居然还一直冷着脸,等会儿,他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一番。
想着,敖宗秀背着手不再言语,径直往花园中的亭心,甫一坐下,各类吹捧之语就纷至沓来。
“恭贺宗九太子加冠,以后天上地下,哪里都去的!”
“早闻宗九太子龙章凤姿,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李鲤站在一旁,尚在犹豫要不要上前也夸一句,忽然有个身穿墨绿色衣服的人在他身边嗤鼻一笑,然后身子一横,挡在他前面,立即笑脸盈盈地奉承敖宗秀:“宗九太子,我是扬河龙子。宗九太子加冠后,想必很快要外出学习历练,扬河物产丰盛,风俗有别东海,宗九太子若肯垂幸,扬河上下必定顶礼接待。”
扬河正属西海辖下,放着西海的二太子不管,来他这个东海的太子面前献殷勤,有点意思。
敖宗秀懒洋洋地挑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扬河那龙子也不觉得尴尬,依旧孜孜不倦地攀谈。
其他人也不愿这人和敖宗秀说的太多,赶忙你一言我一语地截过话头,虽然敖宗秀回答的寥寥无几,但气氛始终热闹。
又有人照例夸到了敖宗秀的法术高明,并请求演示一番,好后续吹出更多的彩虹屁
敖宗秀懒懒地摇头:“我又不是猴子,变什么戏法。”
一直沉默的李鲤忽然说道:“就是传说中的水镜术吗?”他听龟丞相说过,语气极为赞叹,想必十分厉害,李鲤又有些好奇了。
说起来,化龙以后,李鲤发现自己除了会变龙飞行、变人行走外,似乎没什么法术,让他好生沮丧了一段时间。敖宗秀淡淡嗯了一声。
李鲤真诚地问:“很厉害吗?”
只可惜,他的真诚只有他自己知道。呈现在表面的结果,就是臭着脸、挑衅地直视宗九太子,似乎很不屑一顾。
敖宗秀额头又开始青筋直跳了。
扬河龙子逮着机会,就添油加醋地离间道:“既然西海二太子不信宗九太子,不如就让宗九太子在你身上施展一回,好叫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底厉不厉害。”
“好啊。”李鲤又真诚地说。
扬河龙子拍掌大笑:“不愧为西海二太子,勇气可嘉,就是不知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自有乾坤呢?毕竟一条化龙居然能成为西海二太子,要么是化龙有大本事,要么就是西海实在......咳咳。”
语未尽,意全明。
化龙有再大的本事也在千古一绝的敖宗秀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这是扬河龙子铁了心要看西海的笑话。
敖宗秀看得无比通透,知道扬河不服西海管辖了。他懒得掺和,更不愿被人做刀使。
可偏偏那李鲤不懂得审时度势,居然还直勾勾地看着他,甚至等得着急了冷冷质问道:“开始了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敖宗秀这么多年还从没被人这么看轻挑衅过。
何况周遭还有许多看热闹的龙子龙女们在叫好起哄。
敖宗秀一咬牙,戟指点向李鲤那方,好在力道控制得十分细微,只打算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没记仇到非要让李鲤大庭广众之下狼狈不堪。
李鲤雀跃等待,只见眼前水流忽地一滞,旋即凝成水镜,他的倒影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上面。
“好清楚。”李鲤睁大了眼感叹,这还是他化龙后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自己的长相,一眉一眼都略显陌生,同时又有种与生俱来的熟悉。
李鲤看着镜中人,情感十分奇妙。当然,在外人看来,李鲤一直很淡定,说了句不痛不痒的“好清楚”,说是夸,更像是贬低。
敖宗秀脸色当场就有点不对劲了。水镜术是给你照镜子的吗!
反正李鲤是当做镜子用了,遍寻世间,哪怕是天庭宝库,也找不到这般清晰真实的镜子,难怪龟丞相那么羡慕。
李鲤对照着,以手抚摸眉眼,尤其是眼皮,新奇又好玩,只觉得睫毛纤长细密,摸着软软的痒痒的,让他想起了还是一条鲤鱼时,钻出水面被夏夜晚风吹过的舒服感觉。
李鲤看了一会儿,颇为认真地对敖宗秀说:“你看我的睫毛,是不是很长?”
说着环顾了一圈年轻男女,又刻意眨了眨眼,补充:“好像我的睫毛最长,比你的还长。”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蔑视,明晃晃的蔑视!
敖宗秀一时间气结,恨恨地又是一指,水镜之上顿时泛起几条波纹,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
敖宗秀心想,他已经使了水镜术一般的威力,再看这化龙如何嚣张。
李鲤却是已经从睫毛看到了牙齿,只可惜面瘫严重,脸颊肌肉难以大动,不能完全龇开来看看清楚到底多少颗又白又亮的牙齿。
敖宗秀久等不见李鲤出情状,不由得怔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周围那群龙子龙女起初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却愈发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水镜术对李鲤没起作用?难道是宗九太子故意逗他,压根没使?也有道理,今日毕竟宗九太子的加冠大礼,还是和气为贵嘛。
可看宗九太子接连又指,神色都有点不大对劲了,众人心里顿时犯起嘀咕。但无论是谁,万万是不敢去问问敖宗秀到底怎么了,看到了也权当看不到,疑惑得抓耳挠腮?憋死好了。
在他们恍惚间,李鲤已经把自己五官打量完毕,本还想继续看看身段,但一想水镜术这么厉害,也不好劳烦宗九太子太久,李鲤只好说道:“我看好了,多谢。”
敖宗秀直着眼看李鲤,半晌没回应李鲤想了想,就顺便把之前打算夸敖宗秀的话一并带着感激说了:“你长得真好看,还能每天照这么清楚的镜子,肯定很开心。”
海水忽然降温,冷彻入骨,原先优哉游哉的群鱼感知到了什么,飞一般地四处窜逃。
第5章 飞光
敖宗秀在百岁加冠礼这具有典型象征意义的一天,不负众望地经历了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剧变。
宾客们见气氛有点不对,各自找理由,陆续离开。
李鲤今日吃得痛快,玩得痛快,也十分满足地和敖宗秀打声招呼后就走了:“有空来西海玩啊。”
眨眼间,人就散得七七八八。
孤苦伶仃间,恍惚的敖宗秀忆回起了小时候有次去西海,因贪玩离西海龙宫太远,遇到了一位长相迥异的金发人鱼小姐姐。那金发人鱼非说他迷路,要把他护送回龙宫去。
这也就罢了,路上还担心他害怕,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名字,叫做《皇帝的新衣》敖宗秀立时感觉自己就是那个赤/裸愚蠢的皇帝,而李鲤是毫不客气戳破权贵谎言的小孩。
敖宗秀忽然都明白了,他就想他一个碰到海鲜就浑身起疹子的龙,怎么可能像父王说的那样千古未有?一定是父王怕他难过,故意联合大家编造了他很厉害的谎言。
四海龙王本就是龙尊,而东海又隐隐为龙尊之首,东海龙王的话,谁又敢不听呢。
除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化龙。敖宗秀只觉得勘破了世间种种,如梦似幻,非真还假。
想了想,心灰意冷的敖宗秀起身去往东殿,打算找父王问个明白。
此时宴席已散,东海龙王在寝宫内与龙母商量敖宗秀未来的去处。
龙子加冠后,须得脱离家荫,去外处学习历练,好能培养他不要依赖父母的自主能力,也是告诉他,加冠后便是独立的龙,一言一行都得自己负全责。
东海龙王感慨:“今日飞光与我说,可以让宗九去天庭学习一段时间,机会难得,若是去了天庭,宗九也能多认识一些仙官,大有裨益,你意如何?”
雍容的龙母却是微蹙眉头:“天庭不比四海人间,贵胄遍地都是,他们自也不会歉让宗九,若是宗九与别人冲突了可如何是好?”
“你说的也有道理。”龙王点头。龙母便说:“不如让宗九去汀河,汀河龙王是宗九的舅舅,向来最宠爱他,宗九去了一定不会受委屈。”
龙王却道:“去了汀河,不就等同于还在东海?宗九又怎么成长呢?以后东海龙宫都是要交给他的,而且归期既近,宗九也须得快快长大。”
“唉。”龙王龙母相对叹息一声,让宗九去陌生的地方,怕他受苦,去亲近的地方,又怕他不得历练。
可怜天下父母心。
当然,听到这段对话的敖宗秀只可怜自己。
果然是他太无用,才让父王母后左右为难,都不敢把他放出去。
敖宗秀又失魂落魄地离开,想起过去一百年的众星捧月,脸上烧得慌。这龙生,都没意思了。
沿途不断有侍女守卫谄媚问好,东海龙宫上上下下都把敖宗秀当宝贝哄着尊着。
敖宗秀更觉得颜面扫地、无脸面对,一个念头忽然升起,这东海没法待了,他决定离家出走。
话说另一边,李鲤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彻底摧毁了一条龙的心念,待宴席散了后,心满意足地返回西海。快到时,忽见一道炫目的流光飞进西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