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罗纪献花史
卑微生长的花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园丁
李皖
任游
年上 ,年龄差较大,第一人称,主攻,短篇
1
二零零八年夏,我刚从国外回来休假,我的朋友李念章便联络了我,先是请客吃饭,而后才道出他的目的,让我为他的儿子李皖补习功课。
我和他曾是高中同学,后来我大学出国,我们也有几年未见,我对他说,“你也不用那么客气,正好我现在也是闲着,补习只是小事。”
李念章居住在港城花园,那里都是独栋别墅,我骑自行车过去,到的时候,李念章已经站在了门口,他见到我朝我挥手,“你来了啊,走,进屋,我给你倒杯水。”
“谢谢,先去看看你儿子吧,他在哪里?”
“李皖就在楼上,我带你上去。”
我随李念章上楼,抵达二楼,他给我推开门,便看到坐在桌前一个宽大的背影,与李念章清瘦的模样截然不同,我朝李念章投去疑惑目光,他朝我点点头。
他轻轻合上门,走到楼下,为我倒了杯水,对我说:“李皖有抑郁,去年就开始吃药,药有些激素,吃了之后就这样了。”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问:“那他是需要补习哪一门的内容?”
“你帮我看看,其实我是不大了解他,只是他这学期一直在看病,我怕他功课落下。”
李念章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点点头,“我明白了,念章你放心吧,我会仔细看看的。”
“谢谢你啊,任游。”
答应了李念章的事情就在接下来开始实践,我向李皖介绍自己,又让李皖把测试卷都做了一遍。
李皖沉默寡言,理科不行,文科尚可,我就开始专门给他补数理化。
我一整个夏天都在这里,一星期有三天是同李皖度过,我不赞成死记硬背那类读书方法,也喜欢劳逸结合,于是在非补习的时间内,我会拉着李皖出去。
一开始他很抗拒,可几次之后他便不再拒绝,我同他说起我在国外生活,说到过完暑假我还要回旧金山,我在那里有一个自己的实验室,他听了很向往,低声说:“真好。”
“不要觉得遥不可及,你好好念书,也一样可以。”
“我很笨的,以前成绩就很吃力,现在更是。”
我观察着他,觉得他不是抑郁那么简单,他还想问些什么,他已经低下头。
又过几日,我带他出去,去当时很受年轻人欢迎的炸鸡店,我给他买了雪糕还有薯条,他小声说:“吃这些会更胖。”
我咬了一口冰淇淋,对他笑着说:“难得一次,吃吧。”
他学着我小口吃着,他皮肤很白,在窗口阳光下看着都有些透光,我正想和他说些什么,门口传来一阵喧闹,侧头看去是几个高个子瘦瘦高高的男生,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一个篮球,我没在意。
瞥向他时,却见他打着哆嗦低下头,我一愣,随即问:“你怎么了?”
李皖摇头,他的脸色惨白,捏着雪糕的手颤着,香草味白色的冰淇淋融化,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隔了很久,那几个男生吵吵闹闹离开后,他才缓缓抬头,我问他,“怎么回事?你很怕刚才那些男生?他们欺凌你吗?”
他沉默了片刻,而后摇头,我耐心等待,看着他面色晦暗,他低声说:“他们没有欺负我,刚才走在最前面的人,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我很惊讶,在一个男生的口中听到这句话,且这还不是在我所居住的旧金山,而是国内。
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却也知道这不是什么交谈的好地方,我拿着纸巾替他把手擦干净,随后和他回家。
到了他的房间,他和我说,他其实吃的不是治疗抑郁的药,而是治同性恋的激素药。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匪夷所思问道:“你们觉得这是病?”
他朝我点头,对我说:“我初中时就觉得自己不对劲,那个时候和一个男生很亲近,后来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他的,但是不敢去说,直到高中,有一个高年级的男生说喜欢我,我就和他在一起了。”
李皖说这句话朝我自嘲笑了笑,为此脸上的肉都挤在了一起,分辨不清五官,他说:“我以前没有那么胖,后来也不知是谁和老师说了我的事情,爸爸知道了后打了我一顿,直接把我送到了医院,开始让我吃药,吃了之后食欲变得很好,我开始发胖,一年功夫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没有人再喜欢我了,我也不敢去喜欢任何人。”
他低下头,我听到他说:“老师,李念章看到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开心?自己的儿子终于不再喜欢男人了,可我怎么觉得我成了另外一种……怪物。”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李皖的事情让我察觉到了我身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世道里,我们都似是孤独困兽,艰难前行。
2
“同性恋不是病,你最好把药停掉。”
我这么建议他,李皖抬起头,我能看出他眼底的害怕,于是继续道:“我不会和你父亲说的。”
我其实是想不到李念章也会变成这么刻板封建的人,在我读书时,也不是这样的。
可就因为改变了,才让我觉得更难以接受吧。
第二日,我比平时更早去了李皖那边,关了房间门,我问他:“药吃了吗?”
李皖摇头又点头,他对我说:“吃了一半,李念章会看着我吃下去,我后来去厕所扣掉了。”
深吸一口气,李皖脸上的神情让我觉得难受,他的脸还有些红,大概是因为催吐之后的充血。
我知道我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很难看,李皖低下了头,轻声道:“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错。”
我把手放在李皖的肩膀上,他抬起了头,我继续说道:“你父亲给你吃的那些药都放在哪里?”
“你要做什么?”
我朝他笑了笑,“我们把药换了。”
李皖错愕,我拍拍他的头,对他说:“买一些维生素片放进去,李念章那个散光加近视是不可能发现的。”
“可以吗?那两类药长得一样?”
“差不多,放心吧,不会被发现的。”
现在国内传说治疗这种病的也就那么一类药,我曾经也吃过,自然是知道的。
我顿了顿,又说道:“而且你没病瞎吃什么药?”
我这么说着,李皖把头埋下去,隔了几秒,我听到他的抽泣。
我知道他在哭什么,这种痛苦,被不理解的痛苦,我曾经也有过。
几盒药都在李念章的房间里,我们趁着他不在,把药瓶里的白色药片都倒进了马桶里,随着水抽光,李皖盯着看了很久,等到我叫了他一声,他才回头,我说:“帮我一起把维生素片装进去。”
他走到我身边,随着我一起,手指颤抖,我让他不要害怕,他停顿了几秒,问我,“他会知道吗?”
“不会的。”
的确是不会,我是有经验的。
之后大半个月李皖吃的都是维生素片,李念章完全不知道,盒子里的药已经被调包了。
因为这件事,我和李皖像是拥有了共同的秘密,他对我说了很多话,让我印象最深的一句是,“老师,我觉得你和刚开始不一样了。”
我问他,“有什么不同?”
他对我说:“你一开始让我觉得很难说话,很冷淡,我觉得你不怎么喜欢我。”
我不知道自己给他的是这样感觉,只好摇头,“我比较慢热。”
夏天结束的时候,我与李皖道别,我和他说,下个暑假再来看他,又给他买了好多维生素片,对他说:“如果李念章还要你继续吃药,你就接着把药换了,不要被他们洗脑,喜欢什么人,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你要保护好自己,你现在还未成年,接触到的一切都只是片面,李皖,不要被这个世界迷惑了,李皖你要坚强。”
我一点都不觉得给好友的儿子灌输这类思想是错的,也不觉得把药换了有什么问题,我不是什么墨守成规的人,从少年时我就知道了自己的不同。
而在李皖身上我好像看到了从前迷茫彷徨的自己。
李皖点着头,他停顿几秒,对我说:“老师,能抱一下吗。”
“当然可以。”
我张开手轻轻把他拥入怀中,他的身上还有孩子的气味,像是甜牛奶。
要离开的时候,我把我在旧金山的电话住址抄给他,“有什么事就打这个电话给我。”
“好。”
李皖捏着那张纸,朝我笑。
新年伊始,我收到了他的第一通电话。
3
我是一个人在旧金山,如果是一个人的话,过年与我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从实验室出来是凌晨,我回到居住的公寓,靠在沙发上阖上眼,没多久,电话响了。
拿起话筒接听,听到一个脆脆的声音,有些犹豫,问:“是任老师吗?”
“我是?你是?”
“老师,我是李皖,你还记得我吗?”李皖顿了顿,声音听着有些失落。
我笑了,轻声说:“逗你玩呢?你问我的时候,我就听出来了。”
李皖松了口气,我撑着下巴,听他说话,他和我说,他家里来了客人吃完饭,好多人,都是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又说那个药的事情,一直吃的都是维生素片,他瘦了些,还长高了。
不吃药了之后,脑子都似乎变快了,没那么懒散想睡觉。
我打了个哈切,对他说:“这很好,以后你会变得更好的。”
李皖笑了,他的笑声从话筒里传出来,让我能够想象到他现在的模样,我说:“坚持下去,不要妥协。”
“嗯,老师你……”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惊道:“老师对不起,我忘记了你和我这里有时差,你那边现在几点啊?是不是很晚了?”
我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凌晨一点刚刚好,我低声说:“没有打扰,我也是刚刚从实验室出来。”
“你们没放假?”
“也不是没放假,我就是闲不住。”
这时候,我听到他那边热热闹闹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喊他,他应了一声,回头急忙忙说:“老师,新年快乐。”
“好,你也新年快乐。”
我们彼此祝福,随后挂断电话,我听着那忙音,有些感叹,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和我祝贺新年的。
二零零九年对于我来说是挺重要的,这一年我所在的大学替我申请了绿卡,我换了国籍。
暑假回国,我主动联系李念章问他儿子李皖补习的事情,李念章对我这通电话表示出了热情,他说:“我是算准了你回国的时间,你要是不联系我,我也要找你的。”
“怎么了?”
李念章脸色有些差,他对我说:“前段时间,我发现李皖把吃的药给偷换了,我就说他最近怎么那么不对劲。”
我愣了数秒,“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念章拉着我的袖子,这是在家中,他却还是像要说什么隐秘的苟且之事一般,压低声音,我听他窃窃道:“李皖他其实不是抑郁,他有别的毛病,喜欢男的。”
“从医学上来说,喜欢男人女人都是正常心理,不是毛病。”
我还是忍不住纠正一句,却没想到李念章勃然大怒,“这就是……他一个男生在房间里藏着女孩的衣服,还去穿,我翻他日记,他竟然还……说喜欢上了某个男的。”
“你翻他日记?”我皱起眉。
李念章似充耳不闻,拉着我,声音又软下,他说:“任游你在国外做科研,遇到的人多,你帮我想想,这个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