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星[修真](70)
“我这一生,并未真正的悔恨过什么事。亲友皆去时,我以为我是后悔的,可事实上,那只是遗憾居多。”
“但你不同。”
“长生,你是不同的。”
“此刻我是如此悔恨着……”
“我已是如此克制了。我不去拥抱你,不去轻吻你,甚至连话都没有由着性子与你多说几句。我不过就是想站在你身后,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就这么看你看得更久一点罢了。”
“可为什么,你还是死了?”说到这里,将绝扼着长生咽喉的手再度收紧。
“我后悔了。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这般克制?”
“既然无论如何都是我害了你,我宁愿亲自动手,还能记得更深刻些。”将绝说完后便真的下了死手。而随着他的动作,他自己那暗沉的发梢竟开始逐渐泛白。
顷刻之间,将绝面容依旧,却已满头白发。
“这样,也算是一起到白头了吧?”将绝在长生失去呼吸的那一瞬间低笑着说道,显然是故意这般做的。
反正他也不想打破幻境,不如就这样结束一切。这个位面本就有他为自己备好的坟墓,死在这里,也算是和长生合葬了吧?
“将绝。”不远处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的长生却突然用《繁音诀》唤道。
幻境里的灵力比长生想得还要充裕,以前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模拟人声,今日他不顾后果孤注一掷,竟真的做到了。
此刻该道别的将绝都已道别了,该想开的大概也想开了,长生觉得这正是他开口的最好时机。
就算不是,他也没办法等了。他看得出将绝心存死志,他怕将绝真的会死在幻境中。
当那个男人头发全白低声嗤笑的那一刻,长生突然意识到,将绝大概真的是非常非常心悦他。
而他,也舍不得将绝就这么死去。
长生开口时,将绝正抬手擦拭着唇边残留的花瓣汁液。骤然闻声后他的动作先是猛地一僵,随后便是勃然大怒,等到他再抬眼时,那暗沉的瞳孔深处已是血色绵延。
将绝当然听得出那是长生的声音,正是因为那是长生的声音,他才更加怒不可遏。
这幻境折磨他还折磨的不够吗?因为刚才那个长生已经被他掐死,所以这幻境就特意再弄出个声音来继续恶心他?
“将绝。”
那熟悉的呼唤声再度响起。将绝的眼皮微微动了动,眉宇间的戾气愈发深重。他面无表情地侧过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意料之中地看不到半个人影。
“将绝。”而就在将绝打算无视这个声音时,长生第三次开口唤道。
这次将绝精准地捕捉了长生所在的位置,他对着那个空无一物的方向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声音低哑而又戾气十足地吐出了一个字:“滚!”
长生闻言微微愣了愣,突然间他竟想起了当初自己和将绝相遇时,在客栈镜子里所看到的那一幕。
那时镜子里播放着将绝唯一流传下来的影像。那个男人仰躺在漫天雷霆之中,也是这般对着偷拍他的宗门之人说了一个“滚”字。
如今已是时隔多年,但将绝在开口赶人时,眉宇间缭绕的却是如出一辙的厌世之意。
长生看着将绝面上的死寂之色,猜到对方是将自己的声音当成了幻境所玩的把戏,念此不由露出了苦笑。
这个幻境已经骗了将绝太多次,而今这个男人这么想也是理所应当的。他现在所能做的,不过就是在灵力耗尽前,尽力让将绝相信自己的话,相信他并未死亡罢了。
“将绝,我从未死去。”想通之后,长生直接开口解释了起来。
“你仔细想想刺穿我的那把剑。那把剑通体漆黑,半实半虚,外形与你手中的剑颇为相似。它并未真的刺穿我,这个位面里的剑皆是你的藏品,你该知道它的奇异之处。”
长生的这段话让将绝准备拔剑自刎的动作微微一顿。男人下意识地瞥了下长生所在的方向,眼神却依然是毫无波澜。
将绝看似对长生的话没什么反应,但他却将对准自己心脏的剑尖稍微移开了几分。
“继续说。”良久之后,将绝这般说道。似是信了长生的话,又似是全然不信的模样。
长生不禁叹了口气。将绝的反应让他醒悟到,光说那把剑的事根本不足以让对方相信他没死。他必须得让将绝确信,他的的确确就是真正的长生,一个还好好活着的长生。
说实在的,长生真的没想到,证明“自己的确是自己”这样的哲学问题有一天会落在他自己身上,他还不得不竭尽全力费尽心机地去证明它。
“你一直想知道我身上掉落的那些花的花语,今日我便都告诉你。而这大概是三千世界,唯一只有我知晓的事了。”
长生闭了闭眼,最后破罐破摔地开口说道:“你我最初相遇之时在客栈里掉落的那朵花,叫做油桐花。而它的花语是……情窦初开。”
长生话音落下后,将绝不禁抬了抬眼,握着剑鞘的左手无意识地颤动了一下。
“我们去花容宗的路上,自空中坠落的那朵花是昙花。”
“昙花的花语我告诉过你,它代表着刹那的美丽,瞬间的永恒。”
将绝记得这句花语,他也记得那个晚上,他承诺过不会让长生死在自己眼前。想到此处,将绝握着剑的右手渐渐有些不稳。他的眼睛直直对着长生的方向,整个人却沉默地不发一言。
“小千世界百年盛典时,我突然握住过你的手腕,那时掉落了一朵红色的鲜花。”
“那是郁金香。红色郁金香的花语,是‘爱的告白’。”
“将绝,那天不仅仅是掉落了一朵红色郁金香。我记得那天,我还问过你是否相信我,你是应了的。所以如今,你究竟在犹豫些什么?”
“相信我,就这么难吗?”长生定定地看着将绝。此刻他灵力已几近干涸,经脉骨骼都宛若被烈火灼烧一般,喉间泛起的是他一次次强自压下后又翻滚而上的粘腻鲜血。
他已经说不了几句话了。若是将绝还不信他,他也只能认栽了。
“……当时我并未应你。那日你问我信不信你时,我回的是‘或许’。”
过了许久许久,将绝才绷紧了握剑的手开口回道。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缓,然而他的眼眶却已然泛红。
“是吗?”长生没有反驳将绝的嘴硬,只是笑了笑继续说道,“刚才你恰好重听了我在琼玉宗奏的那首《酒狂》,其实那句‘何以解忧,唯有夜光’后面还有一段话被我删了。”
“那段话是,‘深深子衿,悠悠我心’①……”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②。’”
长生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踉跄着倚在了琼玉宗宗门外林立的巨石上。
将绝沉默地听完了长生的诉说,然后轻轻闭上眼放下了握剑的手。
百年未流的泪水,今日终是落在了地上。
第95章 在修真界挥剑
“长生。”
“长生……”
将绝闭着眼念了两遍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他在念第一遍时面色沉稳语调平静,然而当他唤出第二声后, 那些竭力压抑的表象都碎得一干二净。
只因这个男人那低哑声线中掩着的皆是微不可闻的气音, 而他那低缓语调下充斥的亦是难以忽视的哽咽。
“长生, 你可真行啊。”半响之后,将绝渐渐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他似是终于平复了情绪,然后听不出喜怒地这般感叹道。
说这话时,将绝仍旧未睁开眼, 他只是握着剑朝着长生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知是将绝的直觉太过敏锐还是事情太过巧合, 当他停下脚步站定的那一瞬间, 竟恰好与倚着巨石的长生处在咫尺之间。
“当初你去天籁阁录音时,曾对我说, 你唱歌能唱到我哭。”将绝说着薄唇微微掀了掀。他似乎真的知道长生的具体方位, 当他随意抬起左手抵在那粗粝的岩石上时, 左手手指极为精准地擦过了长生的发梢。
有那么一瞬间, 长生甚至怀疑若是将绝能够触碰到他的实体,他怕是早已被对方这个禁锢意味十足的举动堵住了所有的退路。
将绝一边撑着岩石一边俯下腰, 他低头对着身前那个他看不到的人说道:“你知道吗?当时我听到这话后, 只觉得这很好笑。因为自我记事起, 我便没有流过泪。”
“我看过江河破败、家破人亡,也听过振聋之音、发聩之响,我为之触动为之彷徨, 可是长生,我从未为此流过泪。”
“正是因此, 我一直以为,我这个人生性薄凉。”
说到这里,将绝终是慢慢睁开了眼。而当他睁眼之时,不偏不倚地与正注视着他的长生四目相对。
将绝低下的头颅又凑近了些。这般近的距离,使得长生清楚地看到这个男人硬挺深刻的面容,看到他那流泪的双眼下几欲燃烧的危险情感。
“直至今日。”将绝微微垂下了眼,他瞳孔深处那本就要燃起的烈火此刻似乎真的被悉数点燃了。只听他继续说道:“长生,直至今日,我才明白,原来我也是会哭的。”
“你真的做到了啊……长生,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呢?”最后一句将绝几乎是贴着长生耳畔说出的。这一刻他不仅是眼中带着炽火,甚至于他整个人都像是一触即炸的火/药,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灼人的热度。
而沉默地听着将绝说话的长生,竟破天荒地看着对方的泪水愣神了几秒。
他其实是不喜欢看人哭的。
他也真的没想到,将绝竟然会为了他流泪。
在长生的印象里,泪水这种东西天生就该与将绝绝缘才对。可此刻,这个男人却在面无表情地无声恸哭。
也就是这一幕,使得长生突然发现,哭泣也许并不是什么令人难堪的事。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将绝他不是盔甲,他从来都不是刀枪不入。
“将绝,别哭……”长生静静地凝视着将绝,他压榨着体内早已耗干的灵力,声音极轻地开口说道。
“有一件事,我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做到。”长生平静地说完后,颇为急促地喘了口气。
模拟人类的声音对他来说还是太勉强了。长生如今只能倚着身后的巨石勉强支撑着身体,那抵在石头上的苍白的指尖早已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了青紫色。
“将绝,我想你活着。”
将绝闻言定定地看了长生片刻。
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那一刻,长生却觉得这个男人的确是在极为认真地在注视着自己。
“长生,你可知突破长生境势必要破心魔。而你,便是我的心魔。”
“我若要进阶,要么杀了你,要么忘了你。即使这样,你也要我活下去吗?”
长生也不在意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他只是笑着咽下了唇齿间的血气,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他想说了很久的话:“——活下去,将绝。”
“好。”许久许久,久到长生以为将绝不会回应自己的时候,他听到将绝这般应道。
而将绝在应下这个要求的瞬间,用一种非常恐怖的表情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转瞬即逝,长生甚至有点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将绝收回视线后便站直身体直接转过了身,也不知是对着幻境还是对着长生说道:
“我将绝自修真起,百十来年,从未妥协。”
“所以这两条路,我统统不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