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君悟道(26)
“三斩魄。”
凤和突然怒吼道:“因为我是魔……便不该容于世吗!便该千刀万剐不得超生吗!”
凌策顿了顿,归离剑也跟着一停。
“仙魔本无区别,有区别的是皮囊下的那颗心。”
“是你自己把自己当做魔,便只会越发入魔,还不懂吗?素闻也是魔,可他并无魔心,只因他从未觉得仙魔有什么不同。”
那一剑迟迟未落下,江澜听着凌策的话,先前还担心凌策会因为他成魔而放弃他,如今才知道这份担心都是庸人自扰。
“仙魔有何不同?仙者未必全都普济世人,魔人未必全都十恶不赦,你心是魔,即便今日飞升,来日也还有回魔的一天。”
话落,一剑斩下。
凤和在怔忪中化作一片血雾。
天地间有片刻宁静。
半晌,江澜才回过神来:“死了?”
“嗯。”凌策在他耳后回答。
江澜没说话,还有些恍惚。
真正的凤和帝君死在了凌策剑下,可是他什么都没做错。
他几乎可以想象,当初凌策提剑去找凤和索命时,对方脸上是怎样的神情。
当时,凌策是不是也想现在这样,一连三剑,让凤和都没来得及反抗,就取了他性命呢?
都过去了。
人已经死了,错也犯了。
凌策被贬入下界,也受了该受的惩罚。
一切就该这么结束了。
“行了,这些是是非非的,总有过去的一天,现在不就过去了?”明祁走到还抱在一起的两人身边,重重一拍肩膀,“所以,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成亲?”
江澜:“啊?”
凌策:“嗯?”
明祁指着凌策:“成亲啊!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候在我后园的池塘里尿尿我可还记得,不成亲我就把你小时候那些破事儿全抖露出来,江澜我跟你说——呜!呜!”
凌策使了个禁言,对江澜笑眯眯道:“走,先回去吃点东西。”
江澜一脸懵:“哦、哦。”
明祁:凌策你这个白眼狼!
*
凌策帝君成亲的消息传遍天界。
众仙神蒙着脸收了婚柬,打开一看,天旋地转。
谁谁谁?!成亲对象,江澜江素闻?!那那那不是个男的吗!是世道变了还是他们老了,连凌策都喜欢男人了?!
众仙一脸绝望地合上请柬,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成亲当天,八十一道霞光从天际铺向清垣宫,三百六十五只青鸾绕梁而飞,清和的乐声在上空回旋。
众仙带着礼物和请柬,人流如织,踏破门槛。
进了宫门,便是两行通向主殿的千昼树,粉色的花瓣在风里飘扬。
树下荫凉处设了一排排蒙着大红喜帘的桌子,上头摆放着各种吃食,供来者打发时间。
凌策站在殿前一一接受道贺,心不在焉地说着客套的话,目光却一直不动声色地往宫门处飞。
他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今天终于得偿所愿。
院子里众仙热烈的讨论着今日的盛况,忽听门外一声传禀:“明、明祁帝君到!”
院子里瞬间静下来,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聚集向大门口。
明祁一脚踏门槛,伸手拍了一下旁边仙奴的后脑勺:“连名字都念结巴,本座今天是来喝喜酒的,又不是来吃人的。”
仙奴吓得面如土色,真不是他故意的,毕竟是是只活在传说里的尊神,不敢念啊!
明祁没计较这事儿,一进门,看见乌泱乌泱的人头和自带闪光的视线,给唬得一愣,看了看自己身上:“本座,有什么问题吗?”
众仙:“没有没有没有!”
明祁:“那你们……?”
众仙:“没事没事没事!”
“哦。”明祁在众目睽睽下拣了一个卖相不错的蟠桃,喀喀喀啃起来,又抬头,对众人道,“你们吃啊,大家尽兴,尽兴。”
世界安静了一瞬,然后明祁眼睁睁地看着蚂蚁一般人海朝他这里涌了过来。
“你松手!那个桃子是我的!”
“放屁是我的!”
“啊啊啊这是明祁帝君拣过的桃子!都是我的!”
明祁从人堆里衣衫不整地爬出来,拍了拍衣服,啃着桃子躲到了一边,找了个凳子一坐。
“我说,”他全然没注意到身旁随侍的仙奴在被人群淹没后就没爬出来,自顾自道,“抢我拣的桃,干嘛不直接来抢我?”
他下意识往旁边站着的人影扫了一眼,发现对方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那是个文文静静的小青年,被明祁注意到之后瞬间绯红了耳朵,连说话都不会了,半晌,憋出一句:“帝帝帝帝帝君……真的可以抢抢抢抢抢你啊?”
明祁:“你抢抢抢抢抢我吧。”
小青年:鼻、鼻血忍不住了……
一片喜庆的乐声中,婚宴正主终于到场。
落羽宫在不久前刚刚重建,江澜就是从那里被接过来的。
凌策一身金鹤红袍站在殿前,看着江澜的喜轿落地。
江澜身上穿着和凌策一样的喜服,被下人逼迫着盖上了盖头,其实他内心是非常拒绝的。
给他梳妆打扮的女仙说盖着盖头是讨吉利,还能给对方一个惊喜,江澜半信半疑地接受了,一路从下界至天宫都紧紧攥着衣服。
手心里都是汗。
从一开始的相遇,到如今的共结连理,什么惊涛骇浪都经历过了,明明已经是最熟悉的人,这一刻他还是不由得紧张不已。
手心里的汗在听见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时更更重了。
沉稳有力的嗒嗒声,仿佛整个天地都安静了。
他僵直着身体坐在密不透风的轿中,大红的盖头是纱质的,能透过一些天光,隐约分得清眼前景象。
脚步声停在帘外。
一只瘦削的苍劲的手轻轻掀开了红帘,递到了他面前。
江澜垂眸,看着那只熟悉的手,忽然就红了眼。
凌策在帘外一声轻笑:“凌夫人,不想嫁了?”
啪——
江澜一拍他的手,脸上已经绯红成一片,小声道:“别叫凌夫人,我是男的。”
“哦,”凌策那只手被打得通红,仍顽强地横在那里,换了个称呼,勾勾手道:“江郎江公子,我娶你来了,还不跟我走?”
江澜被他逗得咯咯笑:“我要是不跟你呢?”
“不跟?”那只手反客为主抓住了江澜,一股力量拽了他一把,身子一飘,整个人就横在了凌策怀里。
万幸,盖头还完好地盖在头上。
“没得选,除了跟我还是跟我。”
江澜仗着有盖头在,伸手勾住凌策的脖子,头歪在他胸口,笑道:“不用你说我也跟定你了,一辈子都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死也不分开。
“好。”凌策垂首,隔着盖头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我也认定你了。”
拜天地。
凌策和江澜都没有父母,便拜了明祁,然后是夫妻对拜。
这一头磕下去,便是真正的把此生托付给彼此了。
寂静红烛在殿里燃烧,重重红帘次第开合,凌策带着些酒气大步迈入内殿,拉起等着他的江澜,醉醺醺道:“走,带你去看个东西。”
“嗯?”江澜毫无准备,听着脚步声还十分紧张,以为凌策马上就要掀盖头了,谁知道此刻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外走,还好身上的喜服是新郎服,要是曳地三尺的那种,保准走五步绊三步。
“看什么啊?”夜色已深,头上盖头又挡住了视线,江澜只能凭着感觉跟着他。
拐来拐去,隐隐约约的,似乎是到了后园。
中间凌策停了须臾,似乎是打开某种结界,又拉着他走了一段,才终于在某处停下。
他道:“素闻,上前。”
江澜应声前进一步,和他并肩。
一阵不大不小的清风掠过,吹开了他头上的盖头。
江澜愕然抬头,似乎没想到自己的盖头是这样被掀开的。
掀开的人不是凌策,他未免有些介怀,身边凌策却笑哈哈道:“素闻,都怪你太好看,连风都忍不住替我掀盖头了。”
江澜不咸不淡道:“等了一晚上,人都坐麻了,你再不掀,我就自己掀了。”
“嗯?生气了?那我再亲手掀一次。”凌策讨好地凑过去,把盖头遮回去,掩去了那张绝美的容颜。
他扶着江澜的肩膀,把他调了个头,自己也站正,握住江澜的手,高声道:“芝兰玉树,见者如意,我凌策,今日与江澜共结连理,愿永世无殃,恩爱如常,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说完,他抬手掀起了江澜的盖头,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吻上他的唇。
江澜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说了什么,想笑,唇间却被凌策封得死死的,喘不过气来。
他一边回应着凌策,一边心想:我江澜,今日与凌策共结连理,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半晌,漫长的细吻结束,江澜眩晕着抬头,露出一个晕乎乎的笑。
“呼——”凌策深吸了一口气,更密集狂热的吻落下来,“你这个小妖精,小魔头。”
夜深寒重,草地上尽是新结的露珠,凉意从脊背漫上四肢,半睡半醒的江澜懒懒翻了个身,余光一瞥,忽看到头顶的树枝不疾不徐地散出一片片新叶。
然后一簇簇泛着金色微光的并蒂花渐次盛开。
嗯?
江澜坐起来,仔细把这棵树打量了一遍,觉得很眼熟。
他犹豫了半晌,小声道:“榴莲?”
咚——
凌策:“嗷——什么玩意儿扎死我了!!”
江澜看着被砸中的凌策,心想,还真是如意树啊。
凌策只盖了一层软纱,被扎出一片红点点,一边鬼哭狼嚎着,另一边手上一撂,把罪魁祸首给扔了出去。
扔完了榴莲,他总算镇定下来,发现江澜忍俊不禁地看着他,眉毛一挑:“笑笑笑,笑什么。”
他又看了一眼头顶的树,发现一朵朵金色的小花。
他以为自己花了眼,闭上眼又睁开,确认无误后,才感慨喟叹:“你知不知,这树在你跳下轮回台之后没多久就枯了。”
“啊?”
“真枯了,你被抹去记忆上来之后它也没动静,我还以为它死了,原来它知道那不是原来的你。”
“有灵性。”江澜跟着赞同了一句。
不愧是认他为主的灵树。
“看来它是认出你了。”凌策躺在地上琢磨道。
江澜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件好玩儿的事。
他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在凌策疑惑的表情中,笑嘻嘻道:“我要稀世珍宝。”
“我——”
“咚——”
凌策顶着一头树叶子和小金花从树桠间扑通掉下来。
江澜:“哈哈哈哈好一个稀世珍宝——”
凌策一把扑倒他:“我看你是欠调|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