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瑾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活得很累,或许他曾经也有过快乐时光,但更多的是顶着各种压力负重前行。
沉默良久,在天色彻底亮起来之前,孟瑾朝季南星道:“天师先生,能麻烦您送我回去吗。”
至少回去告别一下吧,就当来这人间走一遭,为他短暂十几年人生画个句号。
季南星屈指一弹,一抹灵光打在了孟瑾的身上:“心里想着回去,你就能回去了。”
很快屋里的孟瑾就消失不见了,谢盼儿连忙爬了起来:“他回去了?”
季南星嗯了一声。
谢盼儿叹气:“这么简单啊,我还以为要去他家,然后烧个香念个咒叫个魂才能回去呢。”
季南星:“那都是半吊子天师的操作流程。”
谢盼儿忍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忍下心里的好奇:“你不好奇他家是什么情况吗,不用跟着去看看他有没有回魂成功吗?”
季南星也朝着谢盼儿弹了一下:“你好奇那你自己去看吧。”
很快谢盼儿也从屋里消失了。
季南星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时间的指针已经到六点半了,只不过冬天的天色亮得晚,这会儿路灯都还没关。
又喝了一口牛奶,季南星无声一叹,恨能将人逼疯魔,爱同样也能。
回到身体里的孟瑾慢慢睁开了眼睛,熟悉的沉重感,熟悉的大白墙,耳边是仪器的滴滴声,隐约还能听到人的哭声。
他刚动了动手指,他的手就被人握住了,一个看起来还年轻,但眉眼间尽是疲惫的女人扑到床边,边哭边心疼地看着他:“小瑾你醒了吗,你看看我,我是妈妈呀。”
孟瑾轻轻回握住女人的声音,昏迷了几天,声音都变得嘶哑干涩:“妈……”
女人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按响床头的呼叫铃,很快就有护士过来,见人醒了连忙去找值班的主任医师过来。
没一会儿病房里就围满了人,医生给孟瑾做着检查,孟瑾的爸爸也来了,夫妻俩神色惶恐地看着医生,生怕听到医生说些什么不好的话。
稍微缓了一会儿,孟瑾攒出了一些力气,他推开医生给他检查的手,挣扎着看向自己的父母。
这种情况医生也没少见,轻叹一声后看向孩子父母:“跟他说说话吧。”
孟瑾的妈妈疯狂摇头,甚至抓着医生的衣服跪了下来:“不!求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给他上呼吸机,上那个什么心脏机,什么都可以,多少钱都可以,医生你别放弃,我儿子还有救还能救的!医生求求你别放弃,再救救他,救救他啊!”
孟瑾的爸爸扶起老婆,也哭得泣不成声。
病床上的孟瑾闭了闭眼睛,太累了,真的太累了,这么多年这一声声求人他听了太多太多了,求医生不放弃,求他不放弃,可是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没人在意他是想要痛苦地活着还是痛快的死去。
就连这最后的时间他妈妈都不愿意听他说说话,只是一味地想要让他活着,花那么多钱,辗转了那么多医院,让他痛苦地活着。
孟瑾累了,放弃了,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一次就算是医生也没办法从死神手里抢人了,不愿意听他说话那就不听吧。
孟瑾的妈妈还在哭求,孟瑾的爸爸意识到这次真的留不住儿子了,松开了老婆走到了床边,心疼地摸着儿子瘦弱的脸蛋:“小瑾,我是爸爸呀,小瑾你看看爸爸好不好。”
孟瑾睁开眼,朝他笑了笑,他刚一张嘴,孟爸爸就弯下腰把耳朵贴了过来:“你想跟爸爸说什么?”
孟瑾气虚地断断续续道:“你们以后要对弟弟好一点,把对我的爱延续到他身上,这些年你们对他太不公平了,爸,你帮我跟他说,是哥哥对不起他,以后爸爸妈妈还有这个家,就交给他了。”
孟瑾爸爸擦了擦眼泪:“好,爸爸答应你,答应你。”
孟瑾妈妈无法接受即将失去儿子的现实,还想求医生救一救,医生看了眼病床上的人,朝她道:“不是我们不救,是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孟瑾抬了抬手,朝着妈妈伸了过去,孟爸爸看妻子还在那儿慌乱地哭,忍不住道:“儿子喊你呢,还不快过来!”
孟妈妈连忙来到床边:“小瑾不怕啊,会没事的,妈妈不会让你有事的,医生肯定能治好你的。”
孟瑾叹了口气:“妈,以后就剩小安陪你了,你别再推开他了好不好,你多爱他一点好不好,因为他我才能活到现在,是他救了我,你们对他好一点,你们告诉小安,我这辈子没能享受到的东西,让他帮我好好享受,我想看外面的世界,我想去打球去奔跑,我想坐在教室里读书上课。”
孟妈妈怎么能答应,这是她期盼着到来的小生命,是她怀胎十个月辛苦生下来的宝贝,是她对他独一无二的爱,爱又怎么能转移呢。
天亮了,下了一夜的雨云被天光驱散。
阳光照进来的瞬间孟瑾偏头朝外面看去。
天气真好啊,他在夜里出生,却在阳光明媚中死去,这一刻他觉得人世间走一趟,也不全是痛苦,好像也有点幸福。
仪器嘀地一声拉直,随即病房里响起爆哭的声音,谢盼儿蹲在门口,心里有点羡慕。
她等了又等,一直没能等到孟瑾的魂魄,眼看太阳出来了,再不回去又要被困在外面一天了,于是赶紧飘了回去。
看着正在吃早餐的小天师,谢盼儿往餐桌那儿一趴:“小天师,那个小男生他死了,但我没看到他的魂魄诶。”
季南星:“人死了之后自然会去该去的地方,一般情况是不会留在阳间的。”
谢盼儿哦了一声:“我还以为能把他的魂魄带回来呢。”
季南星:“他没有执念,你怎么带回来,要是人死了都能把魂留住,那这世上又哪来阴阳相隔一说。”
谢盼儿叹气道:“我以为他的执念很深能成鬼呢。”
想说以后说不定多个鬼能聊聊天,虽然那个小男生看着也不是个健谈的,但就她一个鬼,有时候也挺寂寞的。
看着唉声叹气的谢盼儿,季南星插着鸡蛋卷道:“他的执念就是求死,死后如愿以偿了,自然不会留下。”
谢盼儿将从医院里看到的跟季南星分享:“他家里不是之前以为的家暴,好像是他从小就生病,然后家里为了他又生了一个孩子,这个我知道,为了脐带血!然后他父母这些年一直在给他治病,对后来生的那个孩子不好,偏心偏得离谱。”
“我听护士感慨的,说他弟弟才九岁,已经能独立一个人生活了,有时候来医院看哥哥,还会被他妈妈骂,说他带什么乱七八糟的玩具给他哥,是不是巴不得细菌感染害死他哥之类的,后来他弟弟基本不去医院了,也不知道他弟弟恨不恨他哥。”
“那个小男生年纪也不大,十二岁,大概一直生病所以看着挺小的,我还以为他还不到十岁呢,你说都是一个妈生的,为什么把大儿子当宝,把小儿子当草呢,为了救大儿子的命才要的小儿子,那不是更该对小儿子好点吗?”
谢盼儿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带入了:“听说他妈妈之前强行要小儿子捐骨髓给他哥,未成年也能捐吗?然后还没来得及捐骨髓,那个男生就陷入了昏迷,估计是抗拒的执念太强了就离魂了,现在他死了,也不知道他妈妈会不会把他的死责怪在小儿子身上,我要是那个小儿子,我这辈子都不得管他们死活!”
孟瑾的弟弟叫孟安,安这个字也是随意取的,寓意不是让他平安,是希望他的降生能让他哥健康平安,可惜第一次白血病因为脐带血好了,但后来身体还是各种差,各种脏器感染,直到今年白血病再次复发。
孟安早上起来用冰箱里的东西随便做了早餐,家里一如既往地空荡,但他已经习惯了,爸妈不是在医院就是上班赚钱,有时候家里没吃的了,连生活费都忘了给他,他就去同学家蹭一两顿饭。
时间久了孟安就长记性了,他会攒钱,等下一次父母忘记的时候,他也不至于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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