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胥没有因为这些牌位表现出惊诧,只道:“明晗不去祠堂扮孝子,非得把牌位都请到寝殿里来,真是不讲礼数。”
小明濯说:“这些不是用来祭拜的牌位。”
洛胥道:“那是什么?”
小明濯松开拽着他的手,闷声说:“是用来吃我的。”
他这话似是惊动了对方,那些牌位蓦地开始胡乱震动,仿佛是人在惊惧下忍不住打架的牙齿。周围的帷幕收紧,像是拉紧的布袋,疯狂挤压向他二人。这场景实在离奇,好像他们不是在一个寝殿里,而是已经进了某种巨物的肚子里。
汁水先顺着帷幕流下来,雨似的,滴滴答答。一股浓重的腥味混杂着异香,洛胥抬起头,头顶传来垂涎般的吞咽声。汁水越流越多,它们汇聚到脚下,变成了血泊。
“咕嘟、咕嘟。”
小明濯抱起头,眼睛通红:“开始了,先是头,再是手!骨头嚼烂了,连皮带筋往下咽。头发扯不掉,塞在喉眼里,要吐了,呕——”
他猛烈干呕,脸上的血枷咒恍惚间像是溅起的血。小孩交错起手腕,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他已经习惯了,习惯被这样交错的捆住。手腕上磨烂的伤口一点都不痛,因为这些都比不上他身上的血枷咒。他又开始发作了,好像吃人的不是那些怪物,而是他。
洛胥掰开小明濯的手臂,小明濯瞪着他,又或是在透过他瞪着其他人。帷幕收得更紧,那些汁水,不,那些血瀑布般地往下流,快要染红了这一大一小。洛胥从来没有这么脏过,他没有再施咒,因为他想要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小明濯还在干呕,洛胥说:“不是你吃的。”
“头发,”小明濯呜咽,“头发扣不出来……”
洛胥拇指用力,刮干净小明濯脸上的污浊。血还在往下流,他不厌其烦,一遍遍给小明濯擦着,比起刚才的温柔,语气反倒有些凶,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不是你吃的,明濯。我认识你。”
小明濯噩梦般的急喘,洛胥盯着他,像是忘记了胸口的阵痛。御君太大了,以至于无法牵小明濯的手,装作他们是两小无猜。这时,那一直凶神恶煞的袍子塌了一角,变得轻飘飘,罩在他们身上,又盖住他们的脑袋,仿佛是女人垂落的手掌。
“……天海飘在悬崖上,有鱼载云浪……”
咀嚼声里,有女人在轻轻哼唱。
“……你呀你,最顽皮啦……星也瞧你,月也瞧你……尘世间唯有你……”
她哼得好温柔,如同春风拂过,吹开异香。小明濯拉紧袍子,这是娘留下的,上面有斑驳陈旧的血迹,那不脏,反倒令他安心。他从前都是一个人待在娘亲的“怀抱”里,现在多了一个人,竟然也不觉得挤。
洛胥说:“这不是寝殿。”
小明濯在昏暗里盯着他,点了点头。
洛胥两指并起,做了个抓捕的动作:“现在你和娘抓住我了,可以告诉我这是哪儿吗?”
小明濯道:“肚子里。”
洛胥垂下手指,说:“是晦芒的肚子里吗?”
咀嚼声还在继续,上方偶尔会掉落一些残肢。小明濯道:“祂一发狂就要吃东西,明晗说祂迟早会撑破肚子,所以就把吃掉的东西都装到这里。”
洛胥说:“我懂了,这是个移阵,晦芒吃过的所有东西,都会变到这里来。”
小明濯琥珀瞳半垂,眼珠看向袍子的边缘,过了一会儿,又看向洛胥,问出个几近天真的问题:“你也是被吃掉的吗?”
“是,我得了一种病,离不开一个人,必须时时刻刻看见他才行。他说要带我回家探亲,结果遭了埋伏,现在我心很慌,”洛胥混不吝,“再见不到他,我就要昏倒了。”
第117章 问傀儡想什么来什么。
小明濯单纯无邪,似乎对洛胥说的话深信不疑:“你现在就要昏倒了吗?你说的那个人,他长什么样子?”
洛胥实话实说:“和你差不多,两只眼睛一张嘴。”
小明濯道:“这世上所有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你说得太模糊,我没法给你变。”
他以为洛胥有心疾,而他能想到缓解心疾的办法,就是变成“那个人”的样子,给洛胥看一眼。
“不用给我变,”洛胥看小明濯半晌,像是在讲一个秘密,“这个病之所以棘手,就是因为他无可替代。”
“他是什么人,通神者吗?”小明濯不解,“为什么无可替代?”
“我也不明白,”洛胥指间还有血污,他摸出帕子,笑了一下,“大概是只有他会让我心痛吧。”
“他很坏吗?”小明濯不明白,“让你心慌,又让你心痛。”
“要说坏,他的确是对我最坏的人,”洛胥说,“可他并不是个坏人,反而是个好人,还是个嘴很硬,心很软的好人。你如果见到他,便会知道,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故事都能打动他,只是他绝不会承认罢了。”
小明濯似懂非懂,又过了好一会儿,他道:“你拿着帕子,为什么不擦?”
洛胥说:“那我擦了。”
他伸出手,不给小明濯反悔的机会,用帕子给小明濯擦脸,小明濯躲了躲,没有躲掉。这帕子还是明濯在封魇阵里给洛胥的,洛胥出阵以后一直贴身带着,他自己没有用,反倒给小明濯用了。
女人还在哼唱,洛胥道:“晦芒每次发狂,都是像这样吃人吗?”
“不是,祂也吃山灵精怪,还有香火贡品。”小明濯皱着眉,像是被擦痛了似的,指向放置牌位的地方,“姑婆和曾祖也是祂吃的,还有娘。”
明濯的姑婆和曾祖都是明氏,明氏素来以供奉日月双神为荣,创立白薇朝以后更是勒令天下门派以日月双神为尊。如此关系,晦芒怎么会吃他们呢?况且明濯的姑婆和曾祖都是几百年前的人了,难道晦芒并不是被明晗作弄发狂的,而是一直都会发狂?
洛胥说:“既然姑婆和曾祖都被晦芒吃了,那他们应该找晦芒报仇才对,为什么要来吃你?”
“明晗说过,人怎么能找神祇报仇?”小明濯抬起手,扯住帕子的一角,“他们不敢去找晦芒,只能来找我。”
他刚刚一直很害怕,因此几次看洛胥,都是匆匆瞟过,唯独这一次,是直勾勾地盯着洛胥。上方的咀嚼声停了,那些牌位的震动声,还有女人的哼唱声也都消失了。
“你喜欢这个帕子?还给你,”洛胥松开手指,捏了个响指,“但是要操控我这件事,可以等你长大了再说。”
银火“嗖”地绕上他的指间,把昏暗中的傀儡线给烧掉了。袍子畏火,猛地飞了起来,卷住小明濯往后退。
小明濯刚退两步,袍子上的白薇就抖开,被洛胥给拽住了。小明濯脸上哪还有什么害怕,只是冷冷的,稚声说:“我跟你说了,这是我娘,你抢我娘干什么?我砍你的手!”
“我抢你娘要生气,我抢娘你要生气,”洛胥指间余火未散,映照在脸上,让神情显得更不无辜,“就没有什么好办法,让你和娘都不生气?”
“听不懂你的胡言乱语。”小明濯用力拽袍子,可是他的力气无法与洛胥相比,整个身体都拽歪了,也拽不回一点,只好说,“松手!”
洛胥道:“不松,还要往回拉。”
小明濯身形一偏,还真被拉回去了。他大怒:“再不松手,我就杀了你!”
洛胥笑说:“不是要砍我的手吗?”
小明濯道:“成全你,现在就砍!”
他“嘭”的一声,变作一只轻森*晚*整*理飘飘的小纸人,原来这只小明濯是假的。
小明濯事先用纸人扮作自己的模样,在宝箱中哭泣,故意引来客放松警惕,说明来过这儿的人不止洛胥一个。依照明晗在封魇阵里说的话,他对小明濯必是百般刁难,因此这鬼气森森的寝殿除了做移阵,或许还是明晗“历练”小明濯的地方。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