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晗哈哈道:“御君此言差矣,只要是有情人,用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关系?这样好了,如今我做主,你们二位就在这里结完这场亲吧。”
他说罢,将手一抬,做出个“请”的姿势。周围的景物骤变,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升起数根燃烧的香。这些香从明濯和洛胥的背后延伸出去,一直铺向黑暗。
明濯认出这些香,说:“这香选得很应景。”
明晗道:“怎么个应景?”
明濯眸子里没有笑意:“断头香配你这个断头人,还不够应景吗?”
“这话又说错了,我的头好端端地待在脖子上,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明晗成竹在胸,“不过你有一点没有说错,断头香要配断头人,那你何不猜猜看,今晚要断头的,究竟是你,还是御君?”
断头香升起白烟,昏暗间,有风吹来。那风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明濯闻不出这是什么的味道,但是他脊背上蹿起一点凉意,仿佛碰见了天敌。
“是我忘了,你们二位不论谁的头断了,另一个都会跟着死。”明晗打响指节,“唉,这怎么办?还是赶紧把亲结了,再商量同葬的事情吧。”
伴随那声指节响,消失的众人再度现身,都变作了红纸脸的武士模样。这些红纸脸的武士俱是傀儡,一落地,为首的那一排便举起手中的双板斧,朝着明濯和洛胥劈来。
洛胥说:“他这个召傀的动作是你教的?”
“是明氏传的!”明濯闪避不及,抬脚踹中武士的胸口,那武士胸口凹陷,里头居然是空的。
明晗沙哑的声音咳了几下:“从来只有儿子像爹,哪有爹像儿子?御君,你应该问,他召傀施咒的动作是不是我教的。嗯,这些人虽然是纸做的,可是斧头是真的,你们要当心啊。”
言语间,明濯腰间的珠玉环链被砍断了,他接住几颗飞起的残珠,嘲道:“你控制了林长鸣,就是控制了封魇阵,要杀我们两个人轻而易举,何必多此一举?”
明晗说:“有些事情,你以为是多此一举,说不定却是我必不可少的一步,好比你杀我时,我流的那些眼泪,若没有那些眼泪,你也不会相信我要‘死’了。”
他极其擅长游说和狡辩,因此该说的话绝不少说,而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说,与他打交道,想要分辨清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可比登天还要难。
红纸脸的武士逼得紧,明濯与洛胥不知不觉中已经退到了断头香丛。他们越往后,明濯就越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有一股味道,”洛胥停下脚步,“很腥。”
武士们凌乱的脚步声中,似乎有什么滑动的声音。那声音极为缓慢,像是压着地面,擦过耳边……洛胥心念电转,想到了一样东西。
河神庙顶,黑瓦鱼鳞。
洛胥忽然伸手,摁住明濯的后背,与他同时向前倾身。电光火石,一阵腥风猛地扑过他们的头顶,将两个人直接带倒在地。红纸脸的武士们纷纷被碾,如同被鞋底踩烂的废纸。
等他们再抬头,断头香丛的上方,居然垂着一颗硕大无比、堪称可怖的蟒蛇头。蛇目分金、蓝两色,竖起的瞳孔好似裂沟。
洛胥说:“这阵里的河神庙模样奇绝,原来真是一条黑蟒。”
“说好了点香送终,”明濯扑开腥风,“明晗,你的‘必不可少’,就是用断头香召这个东西。”
明晗身影半隐,笼罩在一团黑雾中,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你们没有认出祂是谁吗?也是,如今除了壶鬼族的人,没人供奉祂,你们不认得也是情理之中,不过……”
地面震动,这条黑蟒似乎在移动身尾。明濯倏然侧过头,看见另一边的上方,竟然也出现了一颗相似的蟒蛇头,只不过这一颗的蛇目是红、绿两色。
洛胥神色不变,声音却沉了下去:“大阿。”
双头异目,巨身黑鳞的蟒蛇只有一条,便是传说中曾捅破天顶、引来天水的大阿,不过六州的地脉都是由大阿的尸骸变化而成,所以单论大小,这一条只能称得上是“小蛇”。
“我料想林长鸣要引你们入阵,必不敢使用东照山的咒诀,因此他只能用傀儡术,而所有的傀儡术都是壶鬼族从大阿那里得到的,如今我顶替了他布阵人的身份,只是试一试,便真召出了一条大阿来。”明晗说,“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不过……”
他又闷闷地笑起来,肩头也跟着耸动,好像再也装不下去:“明濯,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大阿,为什么要当御君的面装不认得?刚刚听到你们两个人那般要好,我倒想问一句,你有没有同御君说过那些秘密?那些如何吃人,又如何吃神的秘密?”
风止住了。
明濯眼帘半抬,表情如常:“你又在说疯话了。”
“这世上若是有人是清醒的,那必定是我,你觉得我在说疯话,那是你不敢承认。”明晗身量微长,从黑雾中变回林长鸣的少年模样,“因为你一旦承认了,就是在告诉这世上的所有人,大伙儿白天拜、夜里也拜的神祇统统都是——”
他停顿一下,嘴角勾动,浑身说不出的邪性。
“都是不通神智、任人宰割的畜生。”
第105章 天注定一是有人拴着我,二是我嘴硬。……
这话一落地,便引起明濯冷笑:“且不论祂们是什么,单就畜生这个词,只有你最合适。”
“我说的是实情,你说的却是气话。”明晗对他的冷嘲热讽早已习惯,不仅不生怒,反而继续笑道,“什么是畜生?就是教不会也养不熟的禽兽。好比你父亲,人家给祂起名叫晦芒,祂却连这两个字都不认得,整日在神宫里被使唤来使唤去,跟我们养的一匹马、一条狗没有区别。”
这时月色浑黄,把原本的景象都遮掩住了。明晗借着林长鸣的皮囊,倒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风采,只是说出的话却十分诛心:“再说马和狗还有稍通人性的时候,神祇有吗?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你那父亲发起狂来,却连你也要吃,若不是我当时情急生智,把祂的心挖了,只怕你已经被祂撕得个粉碎。唉,人家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虽然只是你舅舅,却也为你操碎了心。这些年什么开窍通神,什么施咒操傀,都是我亲自教你的,可是你偏偏不识好歹,与我生分也就罢了,还要设计杀我,当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你都说了事事是你教的,那这设计杀人的手段,同样是你教的。我砍你的头,也算是出师,你高兴还来不及。”明濯抬起手,指间卡着几颗残珠,“我看你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还以为你是胜券在握,可是这几颗玉珠怎么一直不消失呢?”
明晗微笑:“这几颗玉珠不消失有什么?”
“自然是有大问题,”洛胥也抬起手,轻轻一吹,让指间的纸钱飘了出去,“这玉珠和纸钱都是林长鸣用意念幻化出来的,如今他被你完全控制了,你想要这些东西消失,只要起个念头就能办到。”
那几枚纸钱在半空打着旋儿,如同漂浮不定的白蝶,颤颤巍巍地抖着翅膀。它没有消失,便说明林长鸣还存有几分意识,明晗未能完全控制住他。
明晗再次哈哈大笑:“我看你们两个,还是分开比较好,同样多的心眼凑在一起,迟早会相互猜忌,这日子可过不长久。嗯,不错,又教你们瞧出了端倪,我的确未能完全控制林长鸣。我说过,他虽然蠢笨,心智却很坚定。”
他每句话都真假难猜,如今挑明了,反倒又让人不敢确定,因为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他刻意营造出的假象。
洛胥说:“林长鸣如今既不是族长,也不是通神者,你再折磨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明晗道:“我赐他灵能,又助他开阵,皆是在帮他完成心愿,这怎么称得上是‘折磨’呢?御君与其劝我,不如劝一劝自己,当年我答应老御君给你一个半神做伴儿,没承想如今反成了枷锁,你万万不要因此生气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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