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鸣静静地看着他。
他太了解席羡青了,又或者说席羡青这个人实在是太好懂了,于是祝鸣注视着他的双眼,只是轻轻地问道:“为什么?”
果不其然,席羡青愣住了。
他很明显没有想到祝鸣会反问自己,也很明显并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你离婚提得很突然,而且很不负责。”
呼吸变得粗重,席羡青强撑着冷静与祝鸣对峙,近乎是慌不择言地道:“比如我的病,你还没有帮我治好,这是你应该有的责任,而且……”
他依旧试图用“责任”二字捆绑住祝鸣,但是这一次,祝鸣却摇了摇头:“我已经帮你找到解药了。”
席羡青:“可是——”
“是,你想说解药的效果并不稳定,但我们心知肚明,一切都只是剂量问题。”
祝鸣看着他,轻声道,“你只需要心理、情感和生理上足够的波动,便可以恢复短暂开屏的能力,这就是解药,这就是答案。”
“但席羡青,这些东西和情绪价值,不应该去找医生要,而是应向伴侣要的。”
祝鸣看着他的脸,摇了摇头:“这一次又一次地说不清道不明的用药方式,真的应该是一位医生的职责吗?我不觉得。”
他的话说得太过直白,却又一语中的。
席羡青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般僵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祝鸣知道,就是此刻了。
他垂下眼,抬手够向的桌子尽头,拿出一个准备好的文件夹,抽出了两张薄薄的纸。
看清纸张内容的一瞬间,席羡青瞳孔骤然一颤,不可思议般地盯向祝鸣的侧脸。
祝鸣:“签了吧,我们——”
尾音吃痛地蓦然淹没在喉咙深处,因为下一秒,席羡青猛地抓住祝鸣的手腕,薄薄的纸张瞬间脱手,悬空腾起,像棚外的飞雪一样簌簌飘落到了地面。
“所以这段婚姻,对你而言从来只是为你小姨而演出的一场戏,是吗?”
席羡青无法控制声线深处的颤抖,目光阴沉地盯着祝鸣的脸,咬着牙道,“祝鸣,这段时间,你,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
祝鸣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痛,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他的腿才刚刚恢复了没多久,光支撑着完成这段对话便已十分艰难,全凭意志硬撑着到现在,也只是想要将这份协议结束得体面一些。
先前的对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席羡青突然这么一抓他的手腕,祝鸣便再也站不住般地踉跄了几步,重新跌坐回了后方的轮椅。
直到此刻,他脸上的神情才终于有了些瑕疵。
于是祝鸣闭了闭眼,短暂地调整了呼吸,再次睁眼时,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不然呢?”
“在我的眼里,这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的协议,不是婚姻。”他说。
席羡青没有再说话。
那双漂亮如质量最上乘的翠玉般眸子,先前已经划过了茫然,震惊和愤怒,此时此刻,祝鸣看到它们彻底沉了下来,变成了没有温度的冷寂。
雪越下越大,冷意逐渐攀爬上了祝鸣的指尖。
“当然,没有找到你最终的病因,是我的失职。”
良久,祝鸣的嘴角微微动了动:“作为赔偿,我愿意将实验舱归还给你,或补偿给你——”
“不需要。”他听到席羡青漠然地开口打断道,“你留着吧。”
他终于松开了祝鸣的手腕,直起身,冷冷地后退了几步。
祝鸣突然觉得没有什么力气,视线移开,唇边吃力地勾起一点弧度:“好。”
席羡青依旧盯着祝鸣的脸,像是要将他看穿一般,一字一字地说道:“但是戒指,你还给我。”
祝鸣的身子一震。
良久,他才轻声说:“可以。”
这枚镶嵌着小小蓝色钻石的婚戒,当时席羡青虽然改得仓促,但是从协议开始到现在,他们倒是谁都没有摘下来过。
祝鸣低下头,手指蜷缩抬起,一点一点将那枚戒指向指尖拽去。
由于太久没有摘下来过,指环稍稍卡住了指节,取得并不顺畅,祝鸣又多使了些力气,指环才松动了些许。
席羡青目光森然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就在这枚小小的戒指即将离开指尖的一瞬间,席羡青突然哑声道:“……够了。”
祝鸣的手微微一滞。
喉结滚动,席羡青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幕般地别过了脸:“本来也只是所谓的道具,我不需要,也不稀罕。”
切割精美的细小钻石硌在手心,祝鸣没有说话。
席羡青终于弯下腰,将地上散落的离婚协议书拿起。
他飞快潦草地在纸上签了字,连纸带笔地一同摔到了祝鸣的面前,随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想要径直离开花园。
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祝鸣轻轻地开了口:“明天早晨十点,民政局见。”
席羡青的脚步似乎是一滞。
他站在被快要被浓稠夜色淹没的大雪中,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祝鸣,良久后继续抬起腿,转身向别墅内部走去。
七区的这场雪下了一周。
紧接着便转成了特大级别的暴风雪,许多道路都被封锁,高校也纷纷宣布暂时停课休息,大部分居民都被滞留在家中。
就在这个枯燥无味、令人昏昏欲睡的雪季,一个惊人的消息瞬间引爆了热搜——媒体传出,六区代表人的孙子席羡青,同时也可能是下一任,与他闪婚不到一年的七区恋人正式宣布离婚了。
这条新闻毫不意外地引起了众多网友的热议。
“我失忆了吗?前不久不还是在席老爷子生日宴上浓情蜜意地亲嘴来着,那张动图我还存着呢(因为这俩人太养眼了),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他俩刚结婚的时候我就知道不能长久……六区人和七区人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婚前或许能靠爱情撑着甜蜜一阵子,婚后在三观和性格差异会变得难以忍受,谁都不愿意迁就谁了呗。”
“我听小道消息说啊,好像是因为祝鸣当年车祸错过七区首席竞选,所以不满席羡青要给七区的现任首席制作作品,两人渐生嫌隙,所以才要离婚的呢……”
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匆忙地离婚,就像当时所有人都不知他们是如何相爱,又那样仓促地步入婚姻殿堂一样。
这条热搜在网上轰轰烈烈地一连挂了一周,但随着暴风雪停止,七区的天气逐渐回暖,这条新闻也随之淡出人们的视野。
六区,漆黑一片的卧室内,席羡青躺在床上。
去民政局办最终手续的那天,他们谁都没有迟到。
祝鸣的神情很沉静,所以当时的席羡青也控制着自己的神情,想让自己看起来比他更冷静从容,更不在意这一段婚姻。
两个人都绷得很紧,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因此在表面上,他们虽没有做到完全的好聚好散,但至少也没有闹得太过难堪。
但席羡青远远没有表面上看着的那般平静。
震惊,茫然,愤怒,混乱的情绪填满他的胸膛,回到家后,盯着那本小小的离婚证,这些复杂的情愫最终激烈地混拌在一起,杂糅成了一份无尽的空虚。
虚无到让席羡青有些茫然。
为什么心头有一种像是被什么攥紧,令呼吸艰难,连血液都无法流通的憋闷感?
昏暗的屋内,席羡青疲倦地合上了眼,思绪飘远,回到了被席建峰叫到大宅训斥的那个下午。
其实当时是铁证如山,一点辩驳的余地都没有的。
——席羡青曾经在七区的就诊记录,祝鸣研究问诊的课题,二区度假村经理李顺的告密,甚至还有在四区游戏里内被记录监听下来的对话。
哪怕当时他们已经如履薄冰、步步谨慎,但在有心之人眼中,依旧是漏洞百出的。
“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看吗?”
席建峰冷厉地开口道:“你知道如果我没有拦住席鸿明,等到他将这些消息放给媒体,舆论会对你的考核和你的未来会有多大的冲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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