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简的眼神更沉了。
他闭上眼吐出一口气,抓着对方的手渐渐松开:“请日后不要对别人说了。我已破戒,道心不稳,恐怕杀了对方也未可知。这样的怨妒杀孽你我都不愿造。”
江世安道:“……你礼貌得让我有点胆战心惊。”
薛简喉结微动,稳住心绪,抬手又重新点了一根蜡烛给他吃,声音渐渐平缓:“我不善言辞,说话总不顺耳,这都怪我不好。”
他顿了顿,道:“求你不要同外人那么说。”
这种事情何以用到一个“求”字?江世安失言在先,于是点头应允。
修养了三五日,薛简身上的外伤就好得差不多了。他的眼睛和骨折的手指还没有养好,却不愿意再闲着待下去,于是再次向师爷请命。
广虔道人无可奈何,只能默许。
在启程之前,正逢一个光辉灿烂的好天气。
江世安避着日光,身形隐藏在薛简的影子里。他随手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摆阵法,分出一只耳朵听两人说话。
“……罗辰那孩子有些木讷迟钝,寡言少语,反应总是慢一截。慈幼堂的小道童们虽然善良,可终究跟他顽不到一起。就算我再三叮嘱了,也不过一天说上两三句话。”清知师弟略带忧心地道,“加上这孩子身世已经传开,众人都说他是魔剑养大的,忌惮他身有反骨,戒律堂的长老都不肯收。”
薛简道:“记在我的名下吧。”
“这怎么使得。”清知道,“师兄还没有开门收徒,他天资不佳,万一碌碌无为,恐怕辱没了师兄的名声。”
薛简淡淡地道:“我不在乎什么名声。”
清知劝说了几句,见他执意不改,只好叹道:“好罢。既然如此,我倒可以分配他去师兄的住处。这孩子总不说话,我担心他口齿或是心智有问题,叫来给师兄探一探,是不是从前经历的事吓着他了。”
说罢,清知道长转头跟一个小道童说了几句。那个十二三岁的道童便跑进慈幼堂里,里头正教《太上度厄真经》,在齐声诵读之间,罗辰被道童带了出来。
江世安的手顿了顿,继续摆小石子儿。
薛简道术更精,探了探这孩子的心智,并无异常。调动内力体察躯体,也没有问题,便道:“我要前往北方一趟,请师弟多多照管他,不要让他受委屈。”
清知点点头,正要让他回去,一贯不说话的孩子却突然站定,从地上捡了一枚多余的石子摆了过去。
两人转头一看,见到地上不知何时用碎石子形成一句——“ 薛简你早上没吃饭。”
在场之人一时沉默。
清知师弟愕然片刻,看了看罗辰,又掉头望向师兄,他压低声量,问:“薛师兄,我听说魔剑江世安的魂魄在你身边。前一阵子五行书院派人过来,说了一筐无赖至极夸大其词的话,说……”
薛简盯着碎石子组成的字,唇边竟然隐现出一丝笑意,他轻声道:“倒不算十分夸大,他的确在。”
清知领教过江世安生前之威名,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他心生惧怕,下意识向后退开远离了一步,又偶然间看见薛师兄脸上似有若无的微笑,悚然一惊,愈发泛起嘀咕,轻咳两声,道:“师兄,你不会和他……和他……”
薛简收敛神情,转头盯着他。
清知被口水呛了一下,咳得惊天动地。他抬手让道童过来,将罗辰带回去,见孩子们走远了,才半是试探、半是担忧地道:“师兄,魂魄若是有了道行,阴气便极重,需得吸人阳气才能调和……这幽灵鬼怪缠在身上,你的童子功……”
薛简静默不语,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看着他。一旁的江世安也起身,飘着依附过去,把手压在薛简的肩膀上,贴着耳根儿低声问:“童——子——功——”
薛简悄无声息地从袖中取出一道折成三角形的金符,点在对方的腰腹上。江世安小腹一热,顿时被烫得弯下腰去,“嘶” 地抽了口气:“薛知一,你这心眼儿也太小了,我就问问!”
清知道长被师兄看得胆寒,却还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听镇明霞师伯提过,说师兄功力大退,焉知不是被阴气重的鬼物散了元气……”
薛简道:“不是。”
他的情绪变化罕见地流露在脸上,竟然透露出一种恼羞成怒。
清知不好探问,立刻停住话题,向看不见的江世安行了个礼,说了几句“请他放过师兄”、“不要再为非作恶”等话,便送师兄下山去了。
……
出了中原,行过山海关,便彻底脱离了名门山海盟的地界,进入了北方关外。
北方关外动荡混乱,匪盗横行。除了左道大派红衣娘娘教所统辖的城池县镇,没有红衣教弟子巡视的地方充斥着强盗和匪徒,土壤贫瘠之地早就没有了农户百姓,纷纷落草为寇,彼此残害。
江湖上区分正邪两道的条件极为简单——那就是会不会遵从世俗道德行事。譬如世家名门汲汲营营、剥削敛财,但终究要经营一番自己的好名声,维护治安、庇护百姓。而红衣教、百花堂等左道门派,却只是强者为尊,唯胜负而已。
进入彤城时,已是两个月后。
不巧,进城当日落了鹅毛大雪,马匹被冻得低伏不起,举步难行。薛简干脆把马卖了,走过这段路。
阴天下雪,江世安毫无顾忌地飘在他右手边,打了声哈欠,问:“以你的轻功,眨眼间就到了,非要走路吗?”
道长的回答删繁就简:“很累。”
江世安贴过去问:“你冷不冷,广虔道人给的那瓶药还剩多少,我昨天见你没吃。”
两人离开之前,方寸观观主将薛简召过去,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他一瓷瓶的丸药。江世安见上面写着“玉露定神丹”,名字文雅,味道也泛着一股隐隐的草木甘香,只是从未在药房见过,因此不知道效用。
薛简也并未问,自从下山后按时服药。
“吃完了。”道长说。
“要紧吗?不吃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江世安上下打量他的身躯,“方寸观的妙源玄灵护命心法是世上第一流的内功心法,天下皆知,按理说你的奇经八脉和交汇大穴应当充盈强盛,那些皮肉伤碍不着什么事儿的。怎么我看你却迟迟没有复原,只有吃了药才好一些。”
薛简路上花七文钱买了个斗笠,挡住落雪,一言不发地向前走。
“不会骗人,所以问到关键处总是沉默。”江世安又从脑子里冒出另一个猜想来,“方寸观训诫当中戒淫戒色,你师弟说你是积年的童子功,你不会是犯戒泄了元阳,所以行错了功,功力才……”
薛简脚步一顿,清寒的眼眸幽幽地盯着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快走了几步,以示不满。
江世安追着飘了过去。
进了彤城,两人找了一个落脚的客栈。这客栈很冷清,楼里只有一个白胡子的老人埋头算账,见人进来只是掀了掀眼皮儿。
薛简在客栈中沐浴更衣,换了一身不染风雪的干净衣衫,又重新擦拭一遍桃木剑与风雪剑。
两把剑被同一匹布包裹着,一个锋锐至极、寒芒隐闪,一个草木为材、大善无锋。薛简爱惜剑器,将上面的血迹一一擦拭干净,待风雪剑更甚过自己的佩剑。
江世安盯着他的手指拂过剑背。
他跟佩剑有一种联系,也时常栖息在风雪剑中。薛简这么细细地、温柔地摩挲过去,让江世安的脊骨间也诡异地酥麻了一阵,仿佛被极为柔软温和地擦拭过去。
他不好开口倾诉,想着都是男人怕什么?摸几下又不会掉块儿肉。正想着,忽然记起薛简一口咬住他舌尖的滚烫触感……江世安浑身一激灵,忽然把头埋进床榻上的被子里,像鸵鸟一样开始清洗自己的大脑。
薛简动作顿了顿,转头看他。
江世安爬起来,整洁的床褥被他蹭得卷了边儿。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床被褥好端端地皱了起来。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薛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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