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之上,黑色帷帐低垂。
异瞳男子手一扬,身侧两名侍卫便站了惑心身后。
“你们在此等候,圣僧单独入内,觐见王上便可。”
“不行,我要和圣僧一起进去!”
“不必。”惑心看了他一眼,以眼神制止。此处是西海领主的地盘,他们是西海之民,自然须遵守他的规矩意志。
“圣僧!”
惑心未再多言,见异瞳男子掀开帷帐,示意他入内,便未再犹豫,将手中梳子交给了无过。穿过帷帐,但见一侧的喷泉中水流倾泄,整座宫殿内水光潋滟,灯火幽惑。
前方还有一道石阶,石阶尽头,是另一扇帷帘低垂的门。
灯火不明,照得帷帘后若隐若现,似乎有个修长人影坐在宝座之上。一种压迫感自上方压来,惑心隐隐有些紧张,定了定神,假作从容,一手作拈花印,朝他躬身行了一礼。
“贫僧惑心,参见西海王。”
帘幕微微浮动。
沉妄没有言语,目光穿过帷帘缝隙,居高临下地盯着那雪白出尘的人影,拇指不自禁地在宝座上轻轻摩挲。
全然的静谧之中,令惑心心中那丝隐约的紧张,有了蔓延生长的趋势,便又重复了一遍:“贫僧惑心.......”
“圣僧......请走近些。”
话未说完,便被一个冷冽而魅惑的声音悠悠打断。
惑心犹豫了一下,拾级而上,来到那帘幕之前。
二人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屏障,惑心瞧着里边朦胧身影,心间不知为何,与紧张不安之中,漾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动。
“圣僧,请进。”
沉妄盯着他的脸,左手将手中酒樽缓缓倾下。
惑心迟疑地抬起手,迈出一脚,掀起了帘子。内里幽光流泄,尚未看清里边人影,他足下不知踩着什么,便是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去,蓦然栽进一个坚实怀抱,一股摄人心魄的异香扑入鼻腔,他猝不及防吸得肺腑满满,顿时便是一阵晕眩。
抬起眼眸,便见一张晶石面具滑落下来,随之撞入目中的,赫然是一副颠倒众生的妖孽容颜,足可令日月星辰为之黯然。饶是他是个已弃绝红尘的僧侣,亦一时为这容色震慑。更不知为何,这张脸分明于他应是陌生的,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竟不知是在哪里见过,震慑之余,更有些恍惚怔忡。
沉妄扣着他的腰,这圣僧的躯体一如他梦中所感,清瘦柔韧,可更吸引他的,却是近处那双眼眸,比梦中所见更温柔清澈,只令他心间一时荡漾,竟有种难以自持的情绪涌上来。
可还未来得及做什么,这人已着火似的从他身上弹起来,退后了一步,又踩着帘帐一角,向后栽去。
他一伸手,一把攥住了惑心的袖摆。
裂帛之声猝然响过,人被拽入他怀中。
惑心浑身一颤,立马将其推开,堪堪站稳,却发现自己一边袖子已被撕破,露出缠着念珠的苍白手臂。
唯恐被发现自己是尸鬼的秘密,惑心立时掩住了裂口处。殊不知他那掩臂的情态,落在对方眼里,更生一丝禁欲诱惑。
他垂着眼睫,不去看他:“贫僧......冒犯了王上,请王上恕罪。”
“呵.......”沉妄盯着他疏离清冷的神情,轻笑了一声,又坐了回去,一只脚收上宝座,恢复成寻常的不羁之态。
“是啊,本王的脸都被圣僧看见了。若是换了他人,本王便要剜了他的双目。只是圣僧的眼睛......有若神明,不染尘垢,本王着实不忍。”
听他语调竟似在调侃他一般,惑心微窘,一时哑然。
果然如传闻中所言,这西海领主极是忌讳别人瞧见他的真容,坊间说是因他容貌太美,远胜女子,恐不能震慑臣民,所以才会以面具示人,至于事实是否如此,便不得而知了。
“如此......谢王上恕罪。”惑心再次行礼。
“你为何不看本王,是因本王生得不好看么?”
惑心一怔,莫名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抬起眼眸,朝他看去。
对视之时,他胸腔里咚地一下,自沦为尸鬼之时便死寂已久之物,居然颤动了一下,不免大吃一惊。
为何?
忽然注意到这西海领主身后的异兆,他心底不由一凛。——但见火光摇曳,在他的影子之中,似乎还藏着一抹更黑的影子,似乎是个身姿婀娜的轮廓,却在被他瞧见的一瞬,那影子似乎便有所察觉,倏然匿入了宝座之下。
莫非,是夕儿的魂?
可这西海领主身上煞气冲天,不知是不是因为一半鲛族血脉的关系,似乎还有一股隐约的灵息在周身涌动,寻常邪祟根本不敢靠近。
见惑心疑惑地紧盯着自己身下,沉妄低头扫了一眼,眉头微挑。
这是往哪儿看呢?
该不会.......方才的火还未泄尽,给他看出了什么罢?
“啧。”
情汛之期,就是麻烦。他放下踏在宝座上的一脚,探身凑近,微微扬颌,看着惑心低声道:“圣僧......在看什么呢?”
第84章 夜宿寝宫
一张极致俊美的面庞蓦然凑得如此之近,将惑心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道:“王上,近日身上可有什么异常?”
沉妄眉头更挑——异常?那可不就是他的情汛之期到了么.....而罪魁祸首,不正是因这圣僧?他居然能看出这个?
“圣僧之意,”他盯着他,幽幽道,“是指什么异常?”
惑心斟酌了一番,若是直接道明,恐怕冒犯这西海领主不说,那藏身在他影子中的邪祟恐怕也会被打草惊蛇。
“贫僧是想问.....王上近日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不适得很,都是被你惹的。
沉妄唇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道:“圣僧这么问,莫非是有法子替本王医治不适?”
这语气有些轻佻,眼神亦是古怪,但惑心仍是点了点头:“只是,这医治之法,须趁夜间,王上就寝之时。不知王上,可否准许贫僧夜里留在王上身侧?”
求之不得。
“本王正有此意。”沉妄心下甚为愉悦,唇畔笑意稍稍加深。
端详着这梦中之人,血气方刚的身子已有些躁动起来。
惑心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面露悦色,隐约感到不对,却又说不出异样,见一旁有侍从鱼贯而入,将一张摆满美食佳酿的案几抬了过来,还有一人捧着一个宝箱走到他面前。
“这是?”
“圣僧远道而来,为本王驱邪,这是一点心意,请圣僧收下。”
惑心看向那打开的宝箱之中,一愣。
那宝箱中正是那日他未来得及取走的断笛,海眼也在其中,底下还铺了不计其数的金银珍珠,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若说这是感谢他的香火钱,这西海领主出手也太阔绰了些。
“多谢王上,贫僧只须这断笛便可。”
惑心拾起那断笛,突然心觉古怪。——这辟邪镇鬼之物在此,为何他还在西海领主的影子里看见邪祟?
真是奇了。
抬眼看向对面,正撞上一缕幽暗灼热的目光,见那美貌绝伦的少年领主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瞧,惑心一阵不自在,将手收了回来。也是,还未解决他的不适,总不好先取酬劳。
“哗啦啦......”
金色酒浆倾倒入面前的酒樽之中,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这味道有些似曾相识,惑心鼻翼不禁一动。
“圣僧,请品尝,此乃本王钟情之酒。”
“贫僧是出家人,不可饮酒。”惑心淡笑道。
别说饮酒了,他这尸鬼之身,便也食物也不需要。
“那便太可惜了。”沉妄举起酒樽,抿了一口,心下有些恼怒失落。酿此酒的月溟草仅在至深海沟中生长,自他十四岁无意中在那老畜牲收藏贡品的宝库中尝到它一回,他便疯狂的迷恋上了此酒的味道。为酿这一壶,他可是亲自下海去探了那凶险的海沟,险些遭鲨鱼吞噬,也从未将此酒赐予给任何人。
谁料,他肯以此酒款待之人,竟然不肯沾上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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