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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安镇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晃眼的霓虹,只有砖木筑起的小楼,古色古香,小桥流水边点缀一些彩的灯,曲径转角铺不规则的青石板,缝隙挤出青绿的野草和春色的野花,弱小却蓬勃。
这里的小酒馆有驻唱歌手,会抱着吉他唱一些流行音乐,调酒师们的特调大多都是心血来潮的产物,但还是有图新鲜的人不踩个雷就不甘心——比如宋典。
调酒师端上那杯由猩红色渐变到浅金黄的酒液时,宋典就觉得不妙,里面加的橙汁和红石榴糖浆喝上一口就要齁死人。
凌子夜还是习惯性地要了任祺安喜欢的那种植物学家琴酒,戚星灼和宋典跑去跟驻唱歌手点了几首歌,而棕熊则是被老板和几个游客缠着合照。
梅比斯早已醉倒在了桌上,手边还放着一张正面被扑向下的卡牌。
凌子夜支着脸,手指在桌上不安分地敲个不停,想翻开她手里的牌看看,但最后还是没有。
见凌子夜身边没有alpha,趁虚而入过来搭讪的人不少。
说是出来散心,他表面上显得充实又愉悦,可一种莫名的不安却始终笼罩在心头,随着时间的流逝膨胀。
或许他太自信了,在这种本该在任祺安面前强化存在感的时候一走了之,忘了旧情可能会复燃,旧爱也会被复拥。
在他忙着任性耍脾气的时候,或许有人早已用曾经的情分和楚楚可怜的眼泪在任祺安心里的秤上加重了砝码。
他这个趁虚而入的替补只顾着自以为是,忽略了自己的位置也可能被别人趁虚而入。
凌子夜无心招架那些人,索性拿起酒瓶回了他们住的民宿,拉开顶楼小花园花架下的实木椅继续喝,图个清静。
和安镇的建筑都不高,从这里能没有遮挡地俯瞰大半个和安镇,凌子夜点了支烟,望着如星辰一般闪烁的金色灯火和稀稀落落的行人,听着隐约的乐声和陌生的方言,享受虚假的平和安宁。
“和你们一起出门实在是聒噪。”喝了没一会儿,裴时雨也走了上来,在他旁边坐下,“还是这里清净。”
“太清静了,没生气。”凌子夜心不在焉道,“你来了就好一点。”
“是吗,可你好像是那种在热闹里也能隔离出一寸寂静之地的人。”裴时雨说,“就像我们大家,其实都并不了解你。”
凌子夜垂下夹着烟的手,没看他:“如果你想了解我,可以去找月岛薰要一份我的完整资料。”
裴时雨笑笑:“完整…吗…?”
凌子夜沉默着,猝不及防被烧到尽头的烟烫了一下指尖,条件反射地松了手,随即握住桌上的酒杯,用力扣紧。
“你知道吗,你太美了,只要见过你一次,就没有人能忘记。”裴时雨说,“就算失忆,那记忆也总有一天会复返。”
凌子夜动作凝滞住,只有手心紧握的酒杯里酒液摇晃不止。
“凌子夜,你到底是谁。”裴时雨冷声问,“你根本没有被登记在联合军团的任何一份受害者名单里,为什么会出现在组织,还是组织上部的高层。”
凌子夜没抬眼,只费力地开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可以继续装。”裴时雨说,“反正我没证据,就算我说了,大家也会选择相信你,不是么。”
“星灼会相信你。”凌子夜掀起眼看向他,缓慢地勾唇。
裴时雨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盯着他,他脸上没露出半点自己预期中的恐慌情绪。
凌子夜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你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在这里和我心平气和地谈,不就是还想给我机会,听我狡辩些什么吗。
“我不想听。”裴时雨说,“我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
凌子夜不管他想不想听:“我不会伤害你们。”
“欺骗难道就不是一种伤害吗。”
凌子夜沉吟片刻:“只要你不说,就没有人会受到伤害。”
“你是在威胁我吗。”裴时雨拧起眉。
“你可以这么认为。”凌子夜说,“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没等裴时雨说话,凌子夜又扯起唇角:“我求你。”
裴时雨抿紧了唇,凌子夜又撑着桌面站起身,缓慢地屈下膝盖,跪到他脚边攥住他的裤腿,眼泪几乎是瞬间就断线一般流落:“不敢站出来救你,是我有罪,我太害怕了,直到现在还会做噩梦…是我懦弱…”
“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说出去。”
“我求你,不要。”
“——我绝对不能失去任祺安…”
他梨花带雨的模样一时间令人晃神,裴时雨呆怔几秒才咬紧牙一把将他拽起来,试图醒醒他的酒劲:“你是真的搞不清楚重点吗?”
凌子夜愣愣地摇摇头,木僵几秒,突然泪流满面地笑出了声,笑个不停,笑到脊背弓曲,要扶上桌沿才能站稳。
然后裴时雨才发现他不是醉了:“……你疯了。”
“我没办法不疯。”凌子夜突然从乱发间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泻出孤注一掷的狠意,“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任祺安,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们在一起,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阻止我——”
“——够了。”裴时雨闭了闭眼。
裴时雨不怪他见死不救。
裴时雨清楚忆起了自己被按在地上时,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的凌子夜的眼神。他与自己一样害怕,害怕得快要死掉了,又怎么救自己。
而如今,拥有了力量的他,却可以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和戚星灼前面。谈不上偿还,他并不欠自己什么,现在是自己欠他一个救命之恩。
他这副样子让裴时雨胆寒,裴时雨沉吟良久,才站起身:“我没见过你,也什么都没想起来。”
凌子夜颤着眼看他,没说话。
“以后也不会再想起来了。”裴时雨撂下一句,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台。
凌子夜有些脱力地坐回椅子上,良久,才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和安镇的夜景发给了置顶那个给自己发了数十条消息,自己却根本没搭理的联系人。
照片发出去三秒,手里的手机就突然响起来,他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放空几秒才摁下了接听。
这些天被他挂了无数电话的任祺安像是没想到他会接,静默了两秒才踌躇着开口:“凌子夜…?”
凌子夜没说话,也没有问他事情捋得怎么样了,现在他已经没有别的心力去顾及那些。
他和任祺安就像一个不该开始的错误,任凭他再怎么爱到剖心切骨,他们却好像永远都走不到一起。
像一个巨大的、虚妄的幻境,一直以来他自顾自强行把自己和任祺安拖进了里面,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看,竭尽全力维持泡沫一般一触即碎的假象,而现在,他终于不得不去关注那自始至终都存在的裂纹,相比之下,其他人、事反倒显得不值一提了。
任祺安仿佛害怕凌子夜下一秒就要挂断电话似的,着急忙慌说了一大堆:“在和安镇玩得开心吗?去看黑鱼河了吗?听戚星灼说那边的吃食合你的口味,我请来了一个会做南江菜的厨师来公会,你回来也可以…对了,你的伤——”
“我很想你,任祺安。”凌子夜打断了他,“我想见你。”
那边静默了好一会儿,任祺安才出声:“我也很想你…”
滤过手机传来的声音被消减了情绪,但凌子夜仍能听出他尾音被发哽的喉咙撕扯出的涩楚。
“没有你我睡不着…”任祺安靠在凌子夜房间的沙发上,手里攥着他的一条黑色发带,“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凌子夜,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回来好不好…?”
“对不起,是我的错。”凌子夜哽咽着说,“是我太爱你了…没办法不嫉妒,可以原谅我吗…?”
他的爱如此致命,吞噬了自己,也侵蚀了任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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