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复仇的。
这些年,一个个杀掉了当年决定屠杀浮渡山庄的朝臣以及所有参与者。
魏立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他无法下手去做的,连慎微全做了,背着奸佞的名声一步步走到今天。
景成帝虽不想当这个皇帝,但也不想让应家的江山就这样断送在他手里。
他敢给连慎微这么大的权力,一是因为,连慎微复仇后,会让他看好的更有能力的人坐上那个位子,不会动摇江山;二是因为,连慎微无论如何,都不会真的伤害应璟决。
决儿是他阿姐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他便是决儿的小舅舅,更有陪着决儿从小长大的情分在。
决儿虽然有时候太过重情,在亲近之人的事情上,决断力差些。
但是他才十五岁,有治世之志、明君之才,需要的只是历练和成长。
这些东西,不仅连慎微会给他,他作为父亲,作为帝王,也会给。
景成帝心里明白,连慎微除了复仇,还解决了不少朝堂毒瘤,他每杀一臣子,顶替上去的人虽然有不少被视为他的党羽,但那些人未来只会是决儿的人脉和班底。
他多在朝堂一天,决儿登基之后的路便稳一点。
有这种想法,再加上蔚儿,他每次看见连慎微如今苍白清瘦的模样,愧疚便多一分。
浮渡山庄二百三十七口人命,一个不少,连慎微却活着,那当初替他死的人是谁?
山庄被屠戮后他消失三年,再次出现便是在朝堂科举。那三年连慎微又经历了什么,他绝口不提,景成帝就无从知晓。
连慎微:“不急,璟决能独当一面之前,我不会杀你。”
衣服浸湿,他本该冷的,却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一点点升高,嗓子里也隐约有咳痒之意。
心脉里也断断续续传来窒闷感。
景成帝沉默半晌,道:“你不打算告诉璟决你的身份吗,长此下去,他登基之后,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你。”
连慎微用手炉暖了暖手背。
璟决是阿姐的孩子,打马游街之时,不经意抬头,三年不见,璟决还是分外单纯的模样。
他自请去教导这孩子的时候,便发现他有成为明君的心愿和潜质。
如此,那便只当一个明君就好,不必想起过往,也不必在仇恨和亲情中间做出抉择。
那些血海深仇、骂名污秽,他身为长辈,挑起小辈的那一份,也是应当。
至于应璟决登基之后会不会杀他……
他如今这幅身体,也不知能撑多久。
如果能在这小子登基后再撑几年,便多做他几年的磨刀石,这样死去之后见到阿姐,也问心无愧了。
景成帝:“瑜白……”
连慎微蹙眉:“别叫我这个名字。”
连家家规。
凡污名满身、满手血腥、违背道义……屠戮无辜之人者,不配为连家子孙,无论直系或者旁系子孙,族谱永世除名。
他恪守家规,便将自己从族谱除名,族谱上干干净净的连瑜白,已经死在了十七岁。
连瑜白是连家人,连慎微不是。
景成帝沉默片刻:“你为了魏立的事情来的?”
“他死了,你提个人暂代他的位置,不要直接任命,这个位置留三年。”连慎微抵唇咳了咳。
景成帝点头。
连慎微:“还有一件事,我来拿走阿姐的负雪剑。”
景成帝脸色终于变了:“不行!”
“那把剑留在你这里这么多年,早就该还了,”连慎微淡声道,“浮渡山庄的传承不能断,小侯爷快回来了。”
“不行,”景成帝拒绝,沉声道:“起码现在不行,即使他阴差阳错学会了蔚儿的剑法,他擅长的也是枪,那把剑给他,他也不用。”
“摄政王……我也活不了几年了。”
最后一句,终日精神不济的帝王,声音有些哀求。
连慎微定定看了他好一会,才道:“也好。等我下次找你要剑的时候,就是该璟决登基了。”
他不去看神色怔忪的景成帝,离开养心殿。
李公公听从吩咐,给连慎微备下了能挡雨的轿辇,一路送出宫门,没走出多远,便碰见了宫墙旁边撑伞而立的应璟决。
少年储君眸色深深,紧紧攥着手里的伞柄,他抬头看向轿辇上坐靠着的人。
昏沉暗色的雨幕里,那人抱着手炉,露出来的一支手清瘦苍白,他脸上没有平时的三分笑,垂眸看人时,眸中映不进半点东西,冷淡而漠然。
就好像不想看见他这个学生。
而且现在在皇宫,在别人眼里,连慎微见储君不下轿辇,不称臣问安。
已然十足的权臣姿态。
抬轿子的小太监们瑟瑟发抖。
应璟决不知道,不是连慎微不想看他,而是他现在已经烧的厉害,陷入十分昏沉的状态,实在没有精力去应对。
连慎微勉强打起精神,弯了下唇:“殿下何事。”
应璟决:“本宫有事与摄政王商量,请摄政王下轿辇。”
第81章 【一更】
连慎微才不会下去。
“雨夜天凉, 殿下还是快回去吧,”他阖眸道:“继续走。”
李公公左右为难,半晌, 抬手叫抬轿辇的奴才往前走,他在自己则小跑过去,对应璟决, 有些惶恐道:“太子殿下,奴才……”
他话没说完,就见应璟决转身,就这样跟在轿辇后面, 一声不吭。
“哎呦!殿下, 这可怎么使得!”
李公公只能庆幸现在下着雨,天色又晚, 路上除了执勤的侍卫之外根本没有旁人, 否则这场景传出去, 不知道又会被传成什么样。
直到了宫门外,轿辇被放下,连慎微看见了一直等在外面的天南。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招了招。
天南心中咯噔一声, 不动声色过来, 将手臂递了过去。
等主子起身,天南才发现,主子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他敏锐的察觉到主子不似平常的紊乱呼吸——
比来皇宫前还要严重。
而且……主子的体温为什么这么烫!
天南越急, 脸就崩的越紧, 看着很是吓人。
“摄政王。”
应璟决在他身后平静道。
连慎微脚步一顿, 还是侧过身:“不叫老师了?”
“老师, ”应璟决顿了顿,道:“这次来找老师,是因为魏府的事情。本宫听说魏府出事是无故失火,虽和老师无关,但难免有些人会污蔑老师。”
连慎微颔首:“殿下想干什么?”
应璟决平静道:“本宫来,是想和老师商量,由本宫接手接下来魏府的事情,老师放心,本宫绝不会让一点难听的风声传到您耳朵里。”
青年目光落在他冻的发青的手指上,顿了下。
听完少年储君的话,摄政王似乎并没有发现这番话下暗藏的企图。或者他发现了,也抱着一种无所谓的心态,纵容这头狼崽子这么做。
像是有些兴趣,连慎微缓慢地走了两步,“魏府的事情只余收尾,交予你也无妨。”
他顺势把一直抱着的手炉塞进少年储君冰冷的手里,笑了笑:“天寒,殿下回去休息吧。”
暖烘烘的手炉叫应璟决一愣。
而连慎微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天南上前把他扶进了马车,快马扬鞭,往摄政王府赶去。
留在原地的应璟决抱着手炉,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魏府的事情发生时候,应璟决出奇的冷静。
加上前不久栾秦甘的死,他好像在短短时间里完成了一次好像并不起眼的蜕变。
他觉得之前处处手下留情、不敢做的太绝的行为,真是蠢极了。
总想着万事留一线,可别人却不会给他留一分一毫喘息的机会。
现在魏立已死,这件事里可谋夺的权力也只剩下残渣肉末,不过对他却是珍贵无比。因为魏府的后续处理,几乎涉及到朝廷各个部门,他只要操作得当,便能在里面安插自己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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