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汹涌而过,冲刷走一切浮华跟龌龊,大街小巷空无一人,文宴很是恍惚,直到身侧的近卫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抹掉了脖子,热血飞溅一脸,文宴整个人宛如雕塑,只是瞳孔轻轻颤了颤,片刻后,他僵硬地看向某处。
阿鲤坐在一个漂浮起来的草席上,对上文宴的视线,青年恍如第一次初见般纯净天真地笑了笑,他撑着下颚,似乎很喜欢文宴露出这种惊悚而悲痛的神情来,紧跟着,四周水域浮现出一个个脑袋,鱼尾在水面上交错拍打,这是生活于封城数百年的鲤鱼精一族,原本十分壮大,然后被文宴屠得只剩下这十几尾。
他们都有父母手足,在那一场血腥中仇恨深埋,哪怕数量上不够,但到底是精怪,加上阿鲤一直不断提升修为想要冲破禁忌,在忘渊帝的帮助下一步迈入元婴期,鲤鱼精一族的地位实力瞬间抬升好几个档次,风水轮流转,也该文宴体会一下剥皮剜骨的滋味了。
文宴大梦初醒般扫视四周,然后怒瞪着阿鲤:“你到底在做什么?!”
阿鲤静静看着文宴暴跳如雷,过了许久,他没再从男人脸上看到除了愤怒以外的其它情绪,终于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文宴。”阿鲤轻声,冷得如同布加山上万万年难以化开的霜雪,“你凭什么觉得你现在还有能资格对我横眉冷对?”
文宴周身一震,这句话像是狠狠锤烂了他心底的某处屏障,惶恐透过缝隙渗出来。
文宴至今的所作所为,不管他承认与否,其中仰仗阿鲤心里爱着他的成分居多,说白了,有恃无恐罢了,而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种爱烟消云散了呢?或者想过,只是不敢深入去想,总觉得熬过一天算一天,等他找到一个万全之策,再将阿鲤放出,阿鲤那么爱他,一定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文宴在夜深人静之时,尽全力摒弃阿鲤会怨恨他的想法。
阿鲤薄唇轻启,“带上来。”
然后文宴听到了洛微惊慌失措的吼声。
一个人被扔上了草席,满身是血,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得瑟瑟发抖,瞧着油尽灯枯,赫然是洛星。
“你们兄弟二人为了赶走我,当时在城主府什么手段都用了。”阿鲤说着轻抚洛星的脸颊,指甲逐渐锋利起来,他轻轻一划,就在洛星脸上留下了一道足以毁容的血痕,“还记得吗?你说我一身狐媚,就是凭借这张脸勾|引文宴,在被我刚开始囚禁的时候,日日前来用刀割我的脸,好在我是精怪,修复力不错,可凡人就不一样了。”说完又在洛星脸上狠狠留下两道:“滋味如何啊?”
洛星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阿鲤!”洛微声嘶力竭,“你放开我弟弟!否则文宴不会原谅你的!”
“你怎么还是不懂呢?”阿鲤抿了抿指甲上的血,又一脸嫌弃地偏头吐掉:“今日是你跟文宴血债血偿的日子,你们命我都要,原谅不原谅的就有点儿贻笑大方了。”
“别……”洛微终于相信阿鲤就是来复仇的,他仓惶地摆摆手,喜服已经在河水的浸泡下变得狼狈不堪,“别伤害我弟弟,阿鲤,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一个都别想跑!”阿鲤彻底冷下脸,风雪自他周身散开,吹来压抑许久的血腥味,阿鲤用鱼尾将洛星拍进了水里,青年仰面沉入,透过扭曲的水镜看到了一个魂牵梦绕的人,柳妄渊携着宿问清立于玲珑塔塔顶,冷眼看着洛星一点点失去呼吸。
洛星曾经对阿鲤所施加的恶行罄竹难书,他埋藏自己的人性,又躲在一副天真无邪的壳子里,恰恰是忘渊帝最厌恶的那类。
文宴不可能束手就擒,两方交战,城武卫拿着最精良的武器对着河里的鲤鱼精狂射,一个不慎就要被鲤鱼精从背后一鱼尾拍进水里,然后活活缠绕溺死,仇恨不断碰撞,一时间河水中潮红蔓延。
文宴将洛微护在身后,神色警惕地盯着水面,一只鲤鱼精忽然飞跃而出,看向文宴的目光恨不能生啖其肉,她的丈夫跟孩子都在那一场浩劫中丧命,她因为跟着族中长老出去历练所以躲过一劫,回来看到丈夫为了保护儿子,鱼尾都被生生切下,此间心痛,非天地覆灭,江河倒流不能消除。
“你还我!!!”鲤鱼精嘶吼着扑向文宴,甲如利刃,劲风贴面而过,顿时削下文宴的一小撮头发。
但文宴到底不是无能之辈,剑术是请最好的老师教的,他剑锋挑开鲤鱼精的长甲,反手狠厉劈下!若不是鲤鱼精反应够快,这只手定然是保不住的,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撤离,为丈夫跟儿子报仇是她活着的最后希望,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岂能放弃?!
鱼尾在水面狠狠一拍,借着这股力道,鲤鱼精在空中一个翻转,这次袭向了洛微,洛微因为弟弟惨死一直神色恍惚,只觉得眼前杀意弥漫,紧跟着就被文宴推至一旁。
文宴冷着脸一剑刺穿精怪的心肺,却见这名女子口吐鲜血后冷冷一笑,她锋利的指甲狠狠扣住剑刃,文宴一时间竟然抽脱不开!
“阿鲤!”鲤鱼精忽然大喝。
水面“砰——”一声巨响,阿鲤鱼尾残破,满脸嗜血的冲出,文宴愣愣望着他,竟然没从那张熟悉的脸上看到丝丝情谊,下一秒心口剧痛,文宴踉跄两步,强撑着没有倒下,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插入胸前的匕首。
“这是请专门的匠人打造而成的匕首,送给你削鱼吃。”
“真的吗?那这个就当我们的定情信物啦!”
“轰——”雷声将文宴的思绪拉回来。他的阿鲤,用曾经最宝贝的东西刺穿了他的皮肉,刀刃一寸寸没入,毫不留情。
第二十六章 因为你是个懦夫
习武之人都会有一个法门所在,用以护住心头一口血,得以延续求生,文宴也不例外,但阿鲤这一刀准而狠,虽然有法门相护,但也遭到了前所有未的重创。
他双目赤红,于一阵水汽中死死盯着阿鲤,怎么都不相信少年会下此死手。
“欺我骗我,挖我内丹,屠我族人,文城主,你不会以为我对你还有惦念吧?”阿鲤冷冷一笑。
文宴额上青筋爆裂,他忽然握住阿鲤的手,一寸一寸,用蛮力将匕首抽离身体,如同抽走了某种期待跟情愫,眼神跟表情都冷硬可怖起来,文宴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个很会自欺欺人的人,长期对阿鲤的囚禁跟虐待让他心生悔意,偏又不敢面对,只好用人言可畏来说服自己,“精怪害人,居心叵测”,此时封城被河水淹没,城武卫死伤无数,在一片猩红中他终于找到了最具信服力的证据——看吧,他没错,是阿鲤用一副纯善外表欺骗他,到头来冷血无情,屠戮生灵。
“术士说得很对。”文宴一把推开阿鲤,在对方略显困惑的眼神中一字一句:“精怪害人,你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阿鲤愕然,片刻后肩膀轻颤,没忍住大笑出声,他笑得眼眶发红,眼泪一滴滴掉落,却不是因文宴的话心痛,而是为自己曾经的辛苦付出跟满腔爱意,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阿鲤想不通,今生要碰到这样一个人渣。
阿鲤重新握紧匕首,残忍地望向洛微:“他快死了,现在轮到你了。”
洛微虽然喜欢文宴,但喜欢的是他身上的光环,还有带给自己的锦衣玉食,说到底没有喜欢到可以为了他赴死的程度,此时听阿鲤这么说,吓得瑟瑟发抖,他一介凡人不是恢复自由的阿鲤的对手,只能靠着玲珑塔的一截木柱死命摇头:“不……我不想死!阿鲤我把文宴还给你,你放过我行不行?!”
阿鲤眼神冰冷,“求你们生生世世在一起,别恶心我了。”
“妖物!”文宴不知被阿鲤哪个字眼刺激到,竟然又有了提剑的力气,他手腕一翻,剑锋凝聚起浓烈的杀意,阿鲤甩了甩鱼尾,摆明了跟他不死不休。
可文宴的剑还没落下就被一道紫光弹飞,合道大能就算再如何收敛,其中的深奥灵力也让文宴口鼻喷血,他躺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并未爬起来,勉强翻身侧卧,看着柳妄渊跟宿问清翩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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