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罗汉和银汉自成一派,对于魔君的事情不甚清楚,同时露出迷惑不解的目光。
魔将不理会夜伽蓝哀求的眼神,嘻嘻哈哈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当初他还是个雏,魔君瞧上他想请他做明妃,他不识好歹竟敢不从,魔君便在广场强压了他,他胆大包天咬了魔君一口,魔君顺手拿刀割烂他的脸,若是不涂脂抹粉,他这脸和怪物没区别!”
“他现在倒想起来巴结魔君,可魔君是何等身份,岂是他这种肮脏下贱的人能染指的?”
魔将讥诮地望向夜伽蓝。
夜伽蓝讨好的笑容凝滞在嘴角,眼神中空洞毫无情绪,一动不动如同木雕泥塑,触碰到魔君嘲弄的目光,他消瘦的双肩猛地一抖,似有千斤的重物压在脊梁上,将他几乎要压得跪倒在地。
鬼罗汉和银汉对视一眼,在彼此眼底看到了对魔君的厌恶,可夜伽蓝与他们非亲非故,此次又有要事在身,不能为一个闲人打草惊蛇。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制止这场争执,就见旁边一道俊俏的黑影大跨步上前,温故气得眼圈泛红,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气愤至极的他一拳砸在魔将的桌上,震起玉质牌九哗啦啦地响,字正腔圆地喊——
“他一点都不肮脏下贱,肮脏下贱的是你们这些王八蛋!”
温故憋着一肚子的脏话,气得咬紧整洁的牙,“你在这放什么臭狗屁?你说的有一句是人话吗?你这没娘没爹的臭蛋,你们魔君就是个……垃圾!人渣!”
这些词语伤害性很低,可温故想不出来更脏更能侮辱人的话了。
魔将目瞪口呆,终于想起来忘了什么了,他们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他明明能看到温故,却无法注意到温故,就像意识在脑子里屏蔽了这个人一样。
“等等,你谁啊?”
银汉上前一步,挡在温故身前,低声说道:“主人,你随夜伽蓝入塔,此事交给我们。”
鬼罗汉满意地点头,孺子可教也,“你请先,我们会速速与你会和。”
温故用力地点点头,凶神恶煞地嘱咐:“好好收拾他!”
“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
以主人密缜的心思,下出这一步棋,必然是有其中的玄妙,鬼罗汉和银汉不得要领,只能安分守己地做好棋子。
主人既然吩咐“处理”魔将,他们便将魔将好生的“处理”。
夜伽蓝惨白无血色的脸上泛起生机,呆滞地望着温故,猩红的眼底荡漾一种很奇异的光彩。
温故立即指指自己的耳朵,若无其事地说:“我刚刚耳朵嗡嗡地响,什么都没听到,你们是不是也是?”
鬼罗汉咳嗽几声,一本正经地说:“我只听见狗叫声,刚有人说话么?”
拍马屁的技术银汉自愧不如,老老实实地道:“我也是。”
夜伽蓝再瞥一眼温故,垂下头闭上眼,胸口轻微的起伏着,第一次在高高在上的魔将面前,他找回来久违做人的尊严。
因他生得好,自小便学习魅术,没想到竟被魔君青眼相加,想选他做明妃,魔君有几十任明妃,大部分在接受三日灌顶后死在王座上,若侥幸活下来也过不了多久会被玩死,他自然是不愿成为明妃。
想干干净净地下去,有错么?
魔君羞辱他之后将他弃之敝履,他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早知如此,不如当初便做了魔君的明妃,死了一了百了,因为像他这样的人一旦活着,就是一个不断被打碎的过程,惹了魔君不痛快,手底下人有的是办法作践他。
人人皆可上来踩一脚,踩完还要嫌他身上脏污,弄脏了自己的靴底,叫他跪着擦干净才能罢休。
他很早便告诉自己,只要活着,别把自己当人看,当成猪,当场狗,去竭尽全力巴结讨好魔君,念着旧情能给他一条生路。
可夜伽蓝却似乎忘了,他不是猪狗,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日之后,他便身的血污,被刀划开的脸钻心刺骨,衣衫半解的跌跌撞撞走在广场上汹涌的人潮里,一张张脸嘲讽、嫌恶,欢畅的笑声刺耳,无数的声音也在他耳边说着刻毒的话。
“骚臭狐狸,魔君看上你是抬举你,这就是你不知好歹的下场!”
“练魅术的能是什么好货,他指不定盼着攀高枝呢,只不过这脸现在成这样,哈哈哈哈……”
“活该!叫得那么难听!魔君弄哑你的嗓子弄得好!”
那时候他便想,他或许真的做错了,作为魔族的一个出身微薄人,魔君相当于天道,既然天道要他死,他竟敢苟活于世,这便是他违抗天道的报应。
可记忆中残酷的画面里,突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温故紧紧地抱住他,隔绝外界一切非议,凑到耳边一遍一遍地和他说:你没有错,你一点都不肮脏下贱,肮脏下贱的是这些人。
我觉得你很干净。
夜伽蓝闭上眼睛,睫毛细细地颤栗,轻声地道:“我的重伤痊愈了,若你愿意,随我回我的府中,关于摧毁“相思”的事我有一个更为周密的计划。”
温故担忧地望着他,小声地说:“你的伤真的好了么?这么危险你还是别参与了。”
“不必为我担心。”夜伽蓝睁开眼,朝他缓缓眨眨眼,狡黠地笑道:“若真动起手来,碧莲圣君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何况那些不入流的灵童?”
鬼罗汉和银汉皆是一惊,圣君的修为在魔族之中仅次于魔君,他们与徐复三人和圣君缠斗许久,都未占得上风,这夜伽蓝居然能轻易打败圣君?
主人不愧慧眼识英雄,竟能在魔族之中找出如此高手,还只是几句话便让高手心甘情愿为他背叛魔君,此等多谋善断,雄才大略,乃魔族的福分!
温故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担心夜伽蓝逞强,便问:“你的伤什么时候好的?”
“方才。”
夜伽蓝如实回答。
“诸位,本将还在这呢!”处于状况外的魔将看不下去几人堂而皇之讨论阴谋诡计,突然横插一嘴。
鬼罗汉给夜伽蓝使个眼色,夜伽蓝会意笑着点点头,略一拱手道:“劳烦二位了,我在府上恭候二位。”
鬼罗汉隐约察觉到夜伽蓝身上骤然的变化,那个卑微下贱,唯唯诺诺的夜伽蓝消失了,他不再将自己身份放的低人一等,曲意逢迎的讨好,而是成了与他们平起平坐的人。
他更好奇了,主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
夜伽蓝的府邸位于浮屠塔的最底层,说是府邸,其实不过是两间幽暗偏远的房屋,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仆。
将温故安顿在大房屋里,夜伽蓝洗去脸上的浓厚的脂粉,换了身整洁衣裳,点上一盏灯,备上纸墨笔砚,施施然的坐在桌前。
浅黄的烛光落在他的脸上,狰狞的深红伤痕清晰可见,有几刀深入骨头,即便早已过去多年,亦留下丑陋扭结的凸起,若是在以前,他脂粉从不离开脸,早已忘记自己的真面目。
老仆一面研墨,一面好奇地问:“公子今日似是心情大好?”
夜伽蓝微微一笑,点头道:“我从未有一日像今日般快活。”
“不知公子所谓何事?”老仆很是奇怪,今天好像见到公子带回来一个人,但却完全想不起来那人的样子。
夜伽蓝捉起宣笔,在纸上行云流水勾画,头也不抬地反问:“你在浮屠塔可住的愉快?想不想回十九重城?”
老仆道:“你我有容身之处已是魔君开恩,岂敢有其他奢求?”
“说实话。”
“想,做梦都在想,这破地方我是一日都不想呆了!”
夜伽蓝轻笑,宣纸上已勾出魔宫的大致地图,“我比你的野心更大,不只想回十九重城,我还想进王宫。”
老仆尴尬地笑笑,“公子,魔君能让我们进王宫吗?”
夜伽蓝吹吹饱蘸墨汁笔尖上的笔墨,轻描淡写地问:“你可恨魔君?”
老仆正欲回答不恨,便听夜伽蓝道:“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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