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你,”末悟顿了顿,“你疼不疼?”
折衣没有说话。交合之后的疲倦缓慢地侵入了四肢百骸,折衣的善缘修为与末悟的业障相冲抵,这是他三千年来都做惯了的事。
末悟侧着身,将他揽得更紧了些,又拉来薄毯给他盖上。许久,空气静得只闻二人的呼吸声。
“……弄疼你了,抱歉。”终于,是末悟先开了口。
这一声抱歉倒很稀奇。折衣闭着眼睛,默默地听着。末悟却轻轻地给他揉着小肚子,声音在空气中滞涩地拖曳过去,“虽然要……和离了,但你愿意下凡来帮我,我仍——”
折衣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了,我不会见死不救。”
第9章
有那么大半晌,末悟没有再接话。
毛茸茸的野兽外形虽早已消散,但他的怀抱仍散发出熟悉的温暖,几乎是灼烫的。折衣躺在这怀抱里,却并不很心安理得,心绪乱了,像宝灯上飞飘的烟,四面八方地萦缠。他有些迷茫地想,难道自己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一方?
可是末悟说的话,却让他觉得屈辱。
是,和离是他提的;可是末悟,根本就不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虽然阿修罗生性凶悍,又以恶欲为食,五蕴六识皆是大恶,没有一处是合乎折衣喜好的,但这没关系;虽然自从二人渡劫归来,又结为夫妇后,折衣便觉得他不再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头小野狼了,但这也没关系;虽然末悟不善言辞,时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惹他生气,但这仍旧没关系。
真正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五百年前,他们的灵胎的死亡。
那一日的鲜血,仿佛还永远地流淌在折衣的五指间。
折衣想或许这就是天意:阿修罗族终究要绝后,他与末悟也终究要分离。
“末悟,”黑暗里,折衣仰面躺着,眨了眨眼,“你为何一定要留着西天的旧房子呢?我们和离之后,三界六道,你爱去哪里建你的新房子,都无人会拦你。”
过了片刻,他听见末悟说:“那是我的房子。”
“是你的房子不错,但那是我的地。”折衣难得地有了几分耐心,“须弥山是弥勒道场,我们和离之后,你也不能轻易进去的。”
末悟说:“若将房子给你,你会拆了它么?”
折衣没有犹豫,“会。”
“那便不给你。”
“……”
“你同我吵也没有用,待此间事了,让弥勒老儿决断便可。”末悟的声音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横竖他会向着你,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他越是冷淡,折衣就越觉讽刺,“你根本不敬佛祖,何必摆这套虚把式?”
末悟嗤笑一声,“我是给你面子啊,折衣尊者。”
折衣哑口无言。
他也知道,末悟本不必向佛祖俯首帖耳的;只是他着实难以理解末悟对那座房子的执着,末悟不是西天的神仙,平素也不往来西天,要那房子,养西北风吗?更何况……更何况,若真和离了,他却还留一座房子在须弥山,他不尴尬,是要让折衣尴尬吗?
那一座大宅,就建在须弥山灵泉边的一处芬芳山谷中,妙谛殊胜之地,最适修行。折衣还记得他们新婚燕尔的时候,佛祖身边的妙音鸟问他们想住在何处,折衣说自己舍不得佛祖,也希望末悟能同受功德感化,于是佛祖大手一挥,就划出了那么一块儿地界给他,便如同是凡人说的嫁妆了。不过那房子是末悟的房子——因为折衣不愿意餐风宿露,须弥山又不便兴土木,于是末悟化出了力大无穷的阿修罗尊身,将自己原在阿修罗地的那一座广袤大宅与折衣一同驮在他那毛茸茸的狼背上,两人嘻嘻哈哈吵吵闹闹几个来回,就建好了那一座无人打扰的新居。
啊,是了,他们原来也有过“新婚燕尔”的时候……
折衣素来好洁,魔君那座臭烘烘的宅邸他花了好久才弄干净,庭前养了灵气葳蕤的仙花仙草,庭后种了桑麻果树,宅中引了灵泉水,弯成月牙儿一般的小水池,他最喜欢在那水池边喂鱼。
然而,当折衣提出和离,末悟却说,其他也便罢了,只那一座房子,他要占着。他也算是须弥山里得了道的魔君,凭什么不能在须弥山上留下?
就为这一座房子,两人和离的事情迁延不决,渐渐都成了天上神仙界的谈资。末悟虽说给他面子,自己的面子恐怕早就被抹光了。
堂堂魔君,却被道侣一纸诉状告上了佛祖,说要离婚……
“睡吧,别瞎琢磨了。”末悟嘲讽地道,“待我解决了这边,回去就离,成吗?”
成倒是成,只是俩人现在还依偎在一起,身体的温暖与言语的冰冷相交激,但谁也没有先说破这一份不伦不类。折衣将头埋得深了,腿只是往前蜷了蜷,便插入了末悟赤裸的两腿之间,被他压得严严实实。这个动作熟极而流,待做完了折衣才呆住,想将腿再抽出来,末悟却岿然不动了。
他小声:“你、你别压着我腿……”
末悟却发出一阵鼾声。
折衣:……
明知道对方是装睡,却偏偏奈何对方不得。折衣自我批评了半天,自觉像个傻子,最后还是在末悟所给予的温暖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10章
翌日,折衣再醒来时,末悟已不在洞中。
几百年不曾做过了,一做便腰酸背痛,他躺了许久才慢吞吞起身,外头天光大亮,洞口舒展的藤萝叶哗哗然地响成一道帘儿,他呆呆地望了半天,才想起昨天白日里还没有这道门帘,恐怕是末悟到夜用法术催上去的。
于是他又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昨夜情不自禁处,可能还说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淫话,也不知这门帘有没有隔音功能……
正胡思乱想之际,末悟高大的身躯已站在了洞外。他一把扯落了那可怜的藤,将一个小包袱往折衣身上一抛。折衣连忙接住了,打开,却见是一身苦褐色的长袍,一只小布囊,还有一双木屐、一双白袜。
“换上吧,这是人间的衣裳。”末悟一身箭袖甲衣,逆着光,眉宇清冽,却看不清表情。
折衣翻了翻,“这是要我扮什么?”
末悟勾了勾唇,“让你扮别的你也不会啊,这是和尚穿的纳衣。”
“和尚?”折衣一惊,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后脑勺,这动作把末悟给逗乐了:“你是我座上消灾解难的大师,倒也不必剃头。”
折衣道:“消灾解难,这倒不难……”他隐隐有些高兴,摸着这僧人衣袍,都生出些亲近感,“我从未穿过这种衣裳。”
他是佛祖座前的一盏灯而已,不像阿难、迦叶他们,曾经历了千万苦修而得道飞升,是真正的高僧大德;他充其量只是日日仰慕佛法,一个近水楼台、特招入编的造物罢了。
他总觉得自己比之真正的六道生灵,要欠缺一些什么。
末悟却在一旁笑他:“你若真穿着这种衣裳,又如何嫁给我?”
折衣抬起头,“我还没有问,你在人间,叫什么名字?”
末悟的笑容静了一静,“我在人间的名字,你不知道?”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会知道?折衣腹诽着,但还是温和地说:“你告诉我嘛。”
“……我叫沈云阁,如今托生到长罗王麾下的大将军身上。”末悟道,“我每一回下凡,差遣也好,渡劫也罢,都是这个姓名。”
沈云阁,折衣念了几遍,不太顺口,“不如末悟这个名字好,有寓意。”
末悟倚着洞壁抱胸看他,“是么?”
“是啊。”折衣一提这个话题就来劲儿,“我给你取这个名字,是想你怀揣着阿修罗一族最后的希望,盼你能开悟大道,证成正果。当年我将你从战场上捡回来,一直是按着佛陀的训诫来教导你,你如今成为魔君,也是——”
末悟却打断了他,“养大我的是你不假,可把我丢下的也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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