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44)
“你给他下了什么毒?”任东南说,“池承平确实不知情,你不要滥杀无辜。”
“谁不无辜,给你包扎这个不无辜,还是你哥哥不无辜?”李小酒说,“池承平是他的命脉,不捏住他,我们就等着在这下头被池清明整死吧。”
等了没多久,果然就又听见上头传来了脚步声,李小酒立即站了起来,说:“来了。”
池清明喘息的非常厉害,脸上都是泪水,他提着一盏煤油灯,站在入口处,远远地看着他们,声音几乎可以用嘶吼来形容,看着李小酒问:“你给我爸爸下了什么毒?!”
李小酒笑道:“怎么,是不是看着很心疼?死不了,不是能死人的毒,不过让他生不如死罢了,你再多等几天,说不定还能看见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放我们出去。”
“就这样?”
“当然不是了,”李小酒笑着说,“你想什么呢,把我们都捅伤了,关起来,放出去就完了?”
任东南却已经占了起来,捂着刚包扎好的伤口,一步一步往上走。
池清明后退了一步,说:“二哥,你别上来。”
“你现在还有脸叫我二哥?”任东南问,“清明,我想你亲口告诉我,我大哥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不是,”池清明说,“他是被那怪物杀死的!我没有想到那怪物会回来,我那时候根本不是那怪物的对手,我是抛下了他,眼看着他被那怪物吃了心,可我也没办法,二哥,我当时只能护着一个人啊,我只能拖着你躲起来……”
“那他的眼睛,”任东南打断他,狠狠地瞪着他,“是不是你挖的?”
池清明红肿着眼睛看着他,说:“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或许只是想洗脱嫌疑,或许是为了隐瞒什么秘密。但任西北的眼睛,的确是他挖的。
他似乎又闻到了那浓烈的血腥味,鲜血沾满了他的衣服,任西北一张没有眼睛的脸对着他,骇人的两个血窟窿。以至于很长时间里,他都不敢去看和他长的十分相似的任东南。
他也曾亲眼看着那怪物掏出了任西北的心,那时候的任西北还活着,眼睛虽然闭着,身体却还本能地抽搐,那是他终生无法忘记的噩梦。
“我知道我该死,我会死的,等我解了我爸爸身上的诅咒,等我复活了大哥,我会死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还不能死……”他额头上全是汗珠,原本惨白的脸上出现一种不正常的潮红,“李小酒,李小酒……”
如果不是李小酒,或许一切都很顺利,可就是李小酒,如今掌握着池承平的生死。
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胡绥说:“池清明,你收手吧,你杀不了我们了。”
池清明坐在地上,似乎又吐出一口血来,任西北继续朝他走,一直走到他跟前,匕首划过他的额头,贴着他的眼皮,抖动间,便沁出一颗血珠,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池清明仰头看着他,说:“二哥,你不想再见到大哥了么?”
任东南忽然扔掉了手里的匕首,弯腰就将池清明扛在了肩膀上,池清明抓着他的衣服,嘶吼道:“我爸爸,我爸爸……”
“不要杀他,”任东南扭头对李小酒说,“不干池承平的事,不要杀他。”
池清明便不再挣扎了,右眼皮上的伤口又流出一些血来,顺着他的额头,滴落到台阶上。
第45章 李部来了┃泥人出土
任东南扛着池清明出了地下室, 胡绥和李小酒紧接着跟了出来, 胡绥问:“你要带他去哪?”
“你们放心, 等他办完了我要他办的事,我会把他交给你们。”
胡绥看了看李小酒,李小酒说:“你们俩就这么去了, 我不放心。你要是再被他三言两句蛊惑了可怎么好。”
任东南说:“既不信我,跟着就是。”
他们俩便紧跟在任东南后面,他们一直走到房子的后院, 任东南才将池清明放了下来。
池清明的身体似乎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靠在墙根上坐着,一直剧烈地喘息着。
任东南问:“是这里?”
池清明说:“时辰未到, 你要强行将大哥挖出来,我不能保证他能复活。”
“自从你告诉我这件事之后, 我已经查过,至亲之血喂养, 即便提前挖出来,也能复生。少废话,作法吧。”
李小酒冷笑一声, 胡绥看了他一眼, 低声问:“你笑什么?”
“你说这任东南,为什么急着要把那泥人挖出来?”
胡绥说:“他是看池清明撑不了多久了吧?”
“他怕我叔叔来了之后,这泥人就保不住了。”李小酒说,“所以他急着在我叔叔到来之前,把这泥人带走。”
“那……那我们要不要阻止?”他虽然学艺不精, 也知道他们学道之人的基本准则,就是不可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尤其是为了私人感情,用邪术去造邪物。他们这些卫道之人,要先讲法,再讲人情。
“我倒是很好奇,看看这泥人到底是什么样。”李小酒说。
胡绥其实也好奇,而且他这人向来感情用事,任西北死的那么惨,要真能复活,其实他没有什么意见。他自己本身也是个妖怪。
池清明靠在墙上,说了几样东西,任东南让李小酒和胡绥看着,自己就去准备了。池清明见任东南走了之后,便看向李小酒,说:“我爸爸……”
“你放心,他的毒一个时辰才发作一次,刚发作过,下一次还早呢。”李小酒说着就蹲了下来,问:“值得么?为了池承平,做到这地步,不怕死了下地狱么?”
池清明咳嗽了几声,嘴角又咳出一点血来,说:“我的一切,都是我爸爸给的,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也该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我命短,心肠坏,可我爸爸人很好,如果能拿我的命,换他多活几年,我求之不得。”
“你是不是占卜过?”李小酒问,“你占卜的,你能活到多少岁?”
池清明看着他,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靠在墙上,幽幽地说:“我小时候父母就没了,跟着我叔叔他们生活,我叔叔有四个孩子,家里苦,又被罚了很多款……”
李小酒回头对胡绥说:“你瞧瞧,要开始卖惨了。”
池清明却置若罔闻,依旧呆呆地说:“后来我一个人出去玩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深山里活到六岁的时候,又被警察给带到了孤儿院,是我爸爸收养了我,给了我一个安稳的家,你们不会懂得,他对我的意义,家对于我的意义。如果他死了,我一个人活着,还算有家么?”
池清明一直都记得他初次见池承平的那个夏天。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树底下看连环画,孤儿院的陈阿姨对他说:“你是不是又想咳嗽了,还在树底下坐着,快进去吧,又有家庭来看孩子了,我看条件不错呢。”
他从树底下爬起来,跟着陈阿姨往房子里走。他是不相信有人会收养他的,他身体坏了,老生病,个头小,性格也不算好,就连院长在介绍小朋友的时候,也常常会忽略他。但他愿意听陈阿姨的话,陈阿姨是对他最好的人,不会骂他,陈阿姨常跟他说,待在孤儿院里是没前途的,以后会很惨,找一个好的家庭被收养了,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有很多好东西吃,有很多连环画看,还有很多人的疼爱。
他跟着陈阿姨进门,正好看见院领导领着池承平往里头走,池承平一眼就看见了他,笑着说:“小朋友长的很漂亮。”
“他身体不大好。”领导很如实地对池承平说,“您里头看看,还有不少孩子呢。”
池承平却问:“他身体是什么问题?”
不等领导说话,池清明就一把冲上去,抱住了池承平的腿。
池承平笑着蹲下来,说:“小朋友。”
他也不说话,脸色通红地抱着池承平的腿。
池承平总说是缘分,说他们父子俩有缘。他也不记得当时自己怎么有勇气冲上去,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池承平摸了摸他的头,年轻而英俊的脸上,是极好看的笑容。
亲父子是极深的缘分,养父子自然也是。
李小酒坐在旁边,说:“如果他知道他养了个什么怪物,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池清明闻言幽幽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任东南带着作法需要的东西过来了,开了法坛,李小酒拱了拱胡绥:“你去帮任东南。”
任东南受了伤,挖泥人的时候显然有些吃力,胡绥看了李小酒一眼,李小酒塞到他兜里一张符:“见不对劲,就把这符篆贴那泥人身上。”
胡绥点点头,见李小酒朝池清明走了过去。
池清明跪在地上,也不知道念的什么咒语,法坛里的香呈现出一种十分诡异的姿态,他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一碗鸡血撒在地上,撒了一圈,任东南便站到那圈子里头,拿了铁锹开始挖。
胡绥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任东南气喘吁吁,却仿佛急切地很,一点也顾不上身上的伤势。胡绥见他有些吃力,便说:“我帮你吧,你歇一会。”
任东南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胡绥还是抢过他手里的铁锹,帮他挖了下去。
没多久就挖到了一块木板,他原以为是棺材,又挖了几下才发现不是,只是一块挡板而已。任东南却已经等不了了,直接扑倒在坑边,伸手将那板子用力掀了起来。
烛火之下,只见一块大红的布裹着一个人,躺在坑底一动不动。胡绥只觉得背上发凉,扭头去看李小酒,李小酒已经走了过来,站在坑边盯着那泥人看。
任东南将那泥人抱了出来,放到了地上,然后伸手揭开了上头的红布,里头却是一个被彩线缠绕的几乎看不清面目的人。
之所以说是人,不是泥人,是因为那那彩线缠的并不紧密,隐约能看见里头的皮肤。任东南脸上露出十分惊喜的表情,急忙伸手解开上头的彩线,一张人脸便露了出来。
栩栩如生,和眼前的任东南,眉目有几分相似。
胡绥想去摸一摸任西北的身体,看他有没有体温,任东南却猛地转过头来,厉声说:“别动他。”
他说完抬头看向池清明,池清明跪在地上,去看任西北的脸。他脸上的情绪更为复杂,说不出是欣喜还是震惊。
“还是太早了……”池清明说。
任东南却没说话,而是爬起来,将他哥哥抱了起来。大概那泥人化作的任西北太重了,他脸上露出十分吃力的神色,腰腹间的血已经浸透了上头的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