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20)
陈婆婆拉住他的手拍了拍说:“好孩子。”
胡绥只觉得陈婆婆的手有些冰凉,大概是天冷的缘故,也未在意,跟着陈婆婆进了屋内,这一回没有了李成蹊他们,这屋子更显得阴冷了,那灯泡也显得更加晦暗,陈婆婆问:“小伙子,喝茶么?”
胡绥摇头说:“不用了,您歇着吧。”
陈婆婆扶着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咳嗽了几下,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说:“年纪大了,真经不起折腾了,我歇一会。”
她说着便侧着身体坐了下来。胡绥眼睛一直盯着门外,心里有点发毛,想那女鬼要突然回来,他该怎么办。
他胡思乱想了一通,只觉得夜更静了,外头乌云挡住了月光,庭院里更黑,隐约能看见远处的三清观。他吁了一口气,回头去看陈婆婆,见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自己便也放松了一些,转头又盯着门外看,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猛地扭过头来。
陈婆婆似乎一点呼吸都没有了。
他心里一惊,叫道:“陈婆婆?”
陈婆婆一动不动,他便站了起来,朝她走了两步,试探着拍了一下陈婆婆的肩膀。
陈婆婆顿时倒在了床上,嘴巴张的老大,胡绥吓得后退了一步,喊道:“李成蹊!”
紧接着就听见隔壁卫家一声恐怖的尖叫,胡绥冲到门口,正犹豫着自己是留在这里还是去跳墙过去,院门就被人给撞开了,是李小酒,直接朝他跑了过来,他急忙喊道:“陈婆婆她好像出事了!”
李小酒一句话没有说,直接冲进屋子里,伸手探了一下陈婆婆的鼻息,说:“还有气。”
他说罢便默念了几句,伸手在陈婆婆的额头画了一道符,然后将她往胡绥怀里一推:“看着。”
胡绥都没看清他是如何跑出去的,一溜烟就没了踪影,隔壁传来女人的惨叫声,胡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忽然感觉到一阵阴风铺面而来,房门咣当晃了两下,便见一团黑影似有若无,只有半个成年人大小,直朝陈婆婆身上扑去,却仿佛受到了什么重击,痛吟一声,地上便出现一个女鬼。
说是女鬼,因为那人脸上一团雾气将散未散,露出森森白骨和血肉,胡绥赶紧护住陈婆婆,道:“你……你跑不了了,还不束手就擒!”
那女鬼挣扎着爬起来,要往屋外走,一转身就对上了李成蹊,李成蹊对着那女鬼的天灵盖便点了一下,那女鬼晃荡了两下,便倒在了地上,身形尽现,竟然不着寸缕,半是皮肉,半是白骨森森,胡绥抓起床上的一件衣服便扔了上去,落在那女鬼身上,盖住了她。
第20章 痴鬼(四)┃小副本刷完啦
“她竟然附身到陈婆婆身上了!”胡绥惊魂未定地说。
“鬼东西,以为自己附身到老婆子身上,我就看不出来了?”李小酒颇为嚣张地说,“要不是怕强行驱打会伤了这陈婆子的性命,只能哄你自行离身,看我不直接打的你形神俱散!”
胡绥问:“你们早就看出来啦?”
凌尘宇摇头,也有些慌张神色:“我没有。”
陈婆婆已是暮年之人,身上精气衰微,才给了这女鬼有机可趁,这样的人,身上的阳气对鬼来说不至于太灼热,又能很好地掩盖她的鬼气,所以凌尘宇都被瞒过去了。只可惜,这女鬼遇到的人,是李成蹊叔侄两个。
抓住之后,便是要审。
李小酒双手插在兜里,往门上一靠,道:“鬼东西,一五一十都交代了吧,如果你有什么冤屈,说给我叔叔听,说不定他会帮你说句话,留你一条鬼命!”
那女鬼气息已经十分衰弱,趴在地上,胡绥只看到一件衣服在晃动,他以前也听说过,新鬼大,旧鬼小,只是没想到这女鬼的身形,竟然如此娇小,甚至不如一个几岁的孩童。
“说,叫什么名字,生前住在何处,因何成鬼?”
女鬼身上的衣服滑落少许,露出满是森森白骨的胳膊:“我叫苏莹,本地苏河镇人,留在这里,只因为不舍前世情缘,并非为了作恶,大师饶命啊。”
凌尘宇道:“相信这世上的妖魔鬼怪,没人不知道李部的名字,你大概也猜出我们是什么人了,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所以我们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到卫家去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那叫苏莹的女鬼身体一缩,说:“我虽然是个野鬼,可是李部的名号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今天一时脑热,闯下大祸,自己也知道命该绝矣,还试图蒙混过去,实在该死,我过去只是想见卫清时最后一面。”
她的声音粗哑,与先前尖叫的女声截然不同,好像身上的阴气已经连她的声音都要支撑不住了一样,但那语调凄婉,听起来十分老实可怜。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鬼东西,死了就是死了,人命自有天定,不去好好投胎,非要留在人世上,以为就能再续前缘?古往今来,留在人间不肯走的鬼,有几个有好下场?说是痴情,我看就是蠢!”李小酒说。
苏莹匍匐在地上,说:“我并不是一心想要留在人间。鬼在人间,每七日都要受一次生死之苦,如果不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我也不会留在世上受苦。”
“说吧,你有什么执念?”
苏莹抽噎了一会,露出一个骷髅头来,直看的胡绥毛骨悚然。她那语调却很奇怪,遮遮掩掩又战战兢兢。
原来这个苏莹,是个感情上很极端的女人,谈过很多恋爱,对方都受不了她,以至于三十多岁了还没嫁出去。她的要求说简单也简单,说苛刻也十分苛刻,她不求对方是不是帅,有没有钱,就想找一个一辈子只有她一个的男人,说白了就是控制欲和独占欲极强,性格比较极端,她的男人,即便跟别的女人多说一句话,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她也受不了,一旦怀疑自己的男人出轨了,就会特别痛苦,有时候甚至会把对方绑起来,嚷着要和对方一起死。
她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性格使然,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对于一般男人来说,这样的有些歇斯底里的女人,就算再漂亮再爱自己,也还是要敬而远之,所以她情路上一直不顺,可她偏偏又是个情、欲极重的女人,活着没有爱,对她来说无异于行尸走肉,这样经过了几段痛苦的感情,直到她在南方打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赵志耀的男人。
提到赵志耀这个名字,苏莹的语调瞬间变的哀伤又温柔,说:“我们感情很好,我们俩在一起,每天都满足的很,他爱我到死,我爱他到死,所有别的男人觉得我变态的地方,他却都喜欢……后来我们就回老家来结了婚,谁知道结婚三天之后我们一起出门,回南方打工,路上却遇到了车祸……死了以后,约好一起去投胎,下辈子还做夫妻。可是死了之后才知道,人死之后,根据这辈子的业报各有去路,有些人死了之后可以去投胎做人,有些因为罪孽太多,会坠入畜生道,还有些入鬼道受折磨。我们俩以为可以下辈子再续前缘,谁知道我丈夫被分配去投胎做人,我却被分配入鬼道,要受那无尽折磨。”
“一旦一世错开,再同时投胎做人,机会渺茫,所以你就不肯了是吧?”李小酒问。
苏莹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既难听又伤心:“我们俩真心相爱,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适合我的男人,他也找不到比我更适合的女人,这世上男女千千万万,但像我们俩一样情投意合的能有几个,本来以为我们爱的那么深,可以生生世世都做夫妻,突然让我们就这样分离,我怎么能接受?!”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不复刚才的哀伤温柔,多了几分戾气:“所以我就逃了出来,我与他商量好了,等他再世为人之后,我们再续前缘。可我这形体支撑不住,连四十九日都等不到,不得已,才开始吸取男人的精气……”
但是人投胎之后,不但记忆全无,就连相貌也会改变。苏莹一个孤魂野鬼,又去哪里寻找他丈夫在来世的踪迹呢。
”不知道等了多少年,我都找不到,都找不到……”她从地上伏起来,声音嘶哑:“我每天都在想,我是不是不会再遇见他了,这世界这么大,也不知道他投胎到哪户人家了,我就这样一直找,一直找,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清时,他跟我的丈夫长的真像啊,别人都怕我,他也不怕,我说我是鬼,他也不怕,这不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么?”
“所以你认为他就是你丈夫的转世?”胡绥问。
“我不知道……我……”苏莹说,“我一个人,过的太苦了,苦了几十年,不想再苦了。”
“人鬼殊途,这是常识,难道你还期望跟卫清时一辈子?”凌尘宇叹息一声,说,“你因为前世情孽留在世上,或许还情有可原,但你做鬼这些年,不知道吸了多少人的精气,损耗了多少人的寿命,却是犯了阴律,今天你又纵火杀人,引起轩然大波,更是罪加一等。以你的罪孽,你该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只因为贪恋人间的情爱,就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难道就是你想要的么?”
苏莹也不说话,只伏地痛哭,外头传来了说话声,胡绥朝门口一看,是卫家三口人,卫老板夫妇搀扶着卫清时,一同进来了。
苏莹立即伸向卫清时道:“清时,你真要我魂飞魄散么?”
李成蹊刚才问卫清时的话,她在李小酒身边也都听到了。
卫清时吓得一哆嗦,卫老板急忙护住自己的儿子说:“你这个恶鬼,害人性命,蛊惑我儿子,如今还妄想他救你?!”
苏莹还不肯死心:“卫清时,我并没有要害你的心,你我两世的情分,难道你都不顾及了么?你就算忘记了你前世说的话,难道这辈子说的也都忘记了么?!”
卫清时哆哆嗦嗦地不敢去看她血骨骇人的脸:“那……那你又为什么又放火烧了王家的铺子?”
“因为那个王雪!”苏莹有些激动起来,“你看到我那个样子,心生畏惧,不再爱我,我也能够理解,可是没过多久,你就和别的女人打成一片,我吓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尤其这个王雪,她是有多贱,你都病成这样了,她还说她喜欢你!你们以为我进不去你家的院子,我就什么都听不到了么?!为什么你对她,比对我还要好?你知不知道你跟她说的每一句情话,都像在拿刀子剜我的心!你说过的,这辈子就属于我一个人,只爱我,只和我上床,可是我去以后,你难道还会一辈子不娶妻生子,我一想到你将来会另有新欢,就觉得胸中像火烧一样难受!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她身上的衣服陡然漂浮了起来,好像有一股很大的气息撑着,李小酒冷冷一笑:“你可算撕破脸,露出你的本来面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