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奴役的吸血鬼的一生(115)

　　彼时，他蹲在多泽隆农业生产区的一片金色的麦田里，和一只青蛙面面相觑。他看不见自己的未来，青蛙或许也迷了路，所以才会造成这样奇怪的偶遇。阿波罗就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撑起一把黑色的伞，最近这段时间，他变得莫名惧怕阳光。

　　青蛙对他说：“呱。”

　　他也回应道：“呱。”

　　青蛙似乎有了脾气：“呱呱。”

　　他不甘示弱：“呱呱呱。”

　　唐安琪怀疑自己不久于人世，他食欲不振，味觉大有问题，原本阿波罗说要带他去医院治病，可他们在多泽隆逗留的这些时日，没有去过任何一家医院，对方反倒是带着他四处看风景，他见识了许多只属于多泽隆的生态奇景，现在他蹲在波涛汹涌的金色麦田里，和一只青蛙较劲。

　　唐安琪悲哀地认为，多半是自己穷得连看病的钱也没有了，所以阿波罗想在他最后的生命旅程里，给他留下一些免费而又美好的回忆。尽管阿波罗多次劝他不要这么悲观，但他的身体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然而又令他倍感奇怪的是，他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顽强得多，苟活了一天又一天。

　　“安琪，你已经盯着青蛙看了二十分钟了哦，”阿波罗提醒道，就是一只普通的青蛙，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你喜欢它的话，不如把它揣进口袋里带走。”

　　唐安琪不想带走青蛙，换做以前，他可以为青蛙修建一座豪华乐园，但现在的他没有这个能力。他抬起头，看见金色麦田的另一边，一群学生结伴回家，他们在倒逆的夕阳里，对明日怀以美好的期待。

　　任何画面都能勾起唐安琪对机械城的思念。

　　直到夜幕降临，唐安琪终于与青蛙对峙疲累，青蛙转身跳走了，而他却因为双腿麻木迟迟站不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活得还不如一只青蛙，于是他索性在麦田里爬行追蛙，一段距离后，阿波罗蹲到他的面前，将他背起。这样的场景，一如当年在哈哈齐耶的午夜街头，他趴在阿波罗的背上仰望繁星。

　　然而他的身份地位与那时大不相同，他不知道阿波罗接下来要带他去往哪里，阿波罗似乎格外喜欢在夜间行动，经常他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又身处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了，他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漂泊生活，反正和阿波罗在一起，他也不需要出力，更不需要思考。

　　唐安琪昏昏欲睡。

　　阿波罗忽然问道：“安琪，除了青蛙，你还喜欢什么呀？”

　　听到这句话，唐安琪勉强打起精神，开始回忆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他喜欢堆金积玉，也难以抗拒珠光宝气，总之一切对机械城有利的东西，他都喜欢。他细细品味着阿波罗的问题，有些奇怪，仿佛是在满足他的遗愿，当然，这个问题范围太大了，他还喜欢过很多人，其中包括他的初恋哈米寡，在军事学院训练场遇见的谬柏希，教堂的英格利希神父，另外他还短暂地喜欢过无语子将军，他把这些如实告诉阿波罗。

　　“等等，怎么还没到我的名字？”阿波罗停下脚步。

　　“你问的是我喜欢过谁啊。”

　　阿波罗说：“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唐安琪有认真审题，喜欢和爱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他把刚才摘下的一直握在手心里的麦穗，小心翼翼地别在阿波罗的耳朵上，这就是他表达爱意的方式了，他轻声说：“菠萝，幸好我们还没有正式登记结婚，否则以后你就是一个孤单可怜的鳏夫了。”

　　阿波罗变成鳏夫，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安琪，你是在诅咒我，还是诅咒你自己？”阿波罗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是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悲惨鳏夫的。”

　　尽管唐安琪完全误解了阿波罗的这番话，但他仍然做出了一个心痛而又大度的决定，他默许自己死后，阿波罗可以另寻所爱。

　　阿波罗反复强调自己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吸血鬼。

　　两天后，阿波罗通过非法途径，搞到一艘私人飞船，为了避免唐安琪与马林等人碰面，他准备带着唐安琪离开多泽隆。他知道唐安琪与干部们感情深厚，然而吸血鬼的生活习性终究与人不同，一旦干部们得知真相，事情将变得非常麻烦，纵使是他这种能力出众，能够完美融入人类社会的吸血鬼，也一直过着谨小慎微的生活，他担心唐安琪会出意外，毕竟吸血鬼是人类眼中的异类，吸血鬼不能一直和人类为伍。

　　飞船外形普通，但是设施齐全，能够横行宇宙。唐安琪发现飞船里放着一副奇怪的特制棺材，看起来价值不菲，他绕着棺材打量了好几圈，思来想去，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阿波罗已经开始为他料理后事了。

　　唐安琪盘问：“菠萝，你哪来的钱？”

　　“安琪，你之前给我的那些零花钱，我都没舍得花。”阿波罗自豪地回道，他以为能够得到唐安琪的夸奖。

　　事实上，唐安琪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阿波罗真是一个节俭的好菠萝，然而“之前”是一个令他伤心的字眼，就在几个月之前，他还是整个帝国最富有的将军，但现在他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被写入讣告里的他是假的，真正活着的他却没有身份。

　　他无限悲哀地躺进棺材里，心中仍然抱有最后一丝幻想：“菠萝，我能夺回机械城吗？”

　　阿波罗不给予丝毫的安慰，而是几近刻薄地陈诉事实：“安琪，只要你发动战争，你就有夺回机械城的希望。”

　　唐安琪不喜欢流血的战争，战争会令机械城变得满目疮痍。

　　阿波罗继续说：“战争不一定会有死亡，但会把你一直压迫在枪口上。”

　　“原来我一直被压在枪口上。”

　　阿波罗问：“你就不想和我共度余生吗？”

　　唐安琪觉得阿波罗的余生和他的余生估计不太一样，他的生命有限，十之八九没有未来了，但他有一个愿望，说：“假如有一天我真的死了，我还能回到机械城吗？”

　　“安琪，我的故乡早就从地图上消失了，直到现在，知道它的人甚至寥寥无几，但它一直存在我心里，这就足够了。”棺材是阿波罗特意为唐安琪准备的，起初他还担心唐安琪会感到不习惯，谁知对方竟然主动躺了进去。

　　“机械城也在我心里，时时刻刻。”唐安琪说这话的时候，心情并不像阿波罗那般轻松，反而十分痛苦，但他竭力忍住眼泪。

　　阿波罗试图把话讲明白，他希望唐安琪在他与机械城之间做出选择，随着时间和宇宙历史的迁移，机械城迟早会消失在浩瀚星河中，而他拥有赋予唐安琪永恒生命的能力，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他会讲很多笑话，也会各种各样的生活技能，唐安琪一定不会感到孤单，当然他并非那种蛮横霸道不讲道理的吸血鬼，他看得出来，这些日子以来，唐安琪过得并不快乐。

　　阿波罗换了话题，如果他再继续说下去，唐安琪肯定会胡思乱想，没准还会跟他冷战。他转身拿来一个椰子，插上吸管，递给唐安琪，里面并不是椰子本身的汁水，而是替换成了他的血液，有助于唐安琪成长，换而言之，能够让唐安琪不输在逐渐变成吸血鬼的起跑线上。他无微不至地呵护着他的小吸血鬼，换做其他吸血鬼，根本享受不到这样矜贵的待遇，他才不会管他们的死活，活到哪儿算哪儿。

　　唐安琪看见椰子就皱眉，不喝。

　　“安琪，喝一口嘛。”阿波罗软磨硬泡，唐安琪的脑袋偏向左边，他就趴到左边的棺沿上，偏向右边，他就又趴到右边的棺沿上。

　　唐安琪双唇紧闭，拒绝接受这只看起来不怎么样的椰子。

　　“里面装的又不是毒药，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喜欢呢？”阿波罗不会让唐安琪饿死，至于他自己，他有许多办法能够生存下去。

　　然而不论说什么，唐安琪就是不领情。

　　阿波罗不再废话，直接跳进棺材里，逮着唐安琪强灌。

　　唐安琪为此大动肝火，怒气冲冲地扇了阿波罗一巴掌，随后他看着阿波罗脸上的指印，惊愕自己体力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力气，于是他翻身起来和阿波罗打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