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灵异录(107)
男人垂下了头,黯淡的烛光辨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儿,出声道:“它找来了。”
来人一怔。男人喘着气,胸膛不停的起伏,喉间透着一股“嘶嘶——”的暗声:“听着,我死后,我的尸体需要立刻敛尸入土,六十四颗镇魂钉钉在棺身周围,并将这些傀儡全部烧毁,一个都不准留下。”
“大哥……”
那人摇了摇头,黑暗中响起了一声叹息:“藏不住了,它已经发现了,为了杨家,你不能让它找到我。”
“是……”
第96章
第二日一早,宁桓睡眼惺忪地从床上醒来,他揉了揉双眸,盯着顶上的红木雕花床帏微微发了半晌的愣。他转过头,昨晚上躺在身侧的人已经不见了。宁桓于是急忙坐起了身,拖拉着一双靴匆匆要往外找人。方跨出里屋的门槛,就见到了在外交谈的二人。
肃冼因一早便要去杨家,趁着这会儿闲便向王伯仔细叮嘱道:“我同宁桓一道出趟门,莫约今儿晚上是回不来了。那赵婉娘的身体方好一些,您过会儿再去给她找个大夫瞧瞧。”
王伯点了点头,应道:“老奴一会儿便去办。”
“嗯。”肃冼微微转头,眸光落在了赵婉娘客屋的方向,眼底淌过一丝复杂的暗色,他压低了声又说道,“倘若发现什么不对劲,先稳住她待我回来。”
王伯一怔,“您是说……”他抬眸望见肃冼脸上凝重的神情,落在嘴边的那后半句疑惑也咽回腹中,他谨慎地点了点头:“知晓了,大人放心。”
宁桓见肃冼仍在肃府并没扔下自己的打算,悬着的那颗心也落地了。他打了一个哈欠,拖拉着一双靴正要慢悠悠地走回屋。肃冼闻声瞥了眼身后,注意到了宁桓,他表情颇有些诧异地问道:“这么早就醒了。”
宁桓整个人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没睡醒状。他埋着头随口应了一声便要进屋,可拖拉着的长靴并不好走路,他险些被绊倒。
肃冼蹙着眉上前扶住了他:“好好走路。”他嫌弃地上下睨了一眼宁桓,最后目光落在了他的鞋上,“还有,鞋穿好。”
宁桓的头小鸡啄米般地一点一点。他方从床上醒来,这会儿衣衫不整不说,连额前平日里那簇柔顺的碎发被这一夜压得都微微朝上翘起,随着他的脑袋轻轻晃悠。
一脸蠢样,肃冼心道。
“宁公子还愣在这儿做什么,是等人代劳呢?”说着,他伸手胡乱将宁桓头顶那蔟屹立不倒的呆毛往下压了压,“真蠢。”肃冼挑剔地评价道。
宁桓眯着眸微抿了抿嘴,似乎有些恼了,他这会儿床气没散呢!他睨着面前站着的肃冼,黑溜溜的眼珠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怀好意地咕噜咕噜转了转,直接伏下身脱了脚上的靴,那只穿着白袜的脚踩在了肃冼黑色的靴背上。“做什么?”肃冼不耐地蹙了蹙眉。
“穿鞋。”宁桓仰着脸,朝他龇了龇牙,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那只踩在肃冼靴背的脚又碾了碾。
傻子。
肃冼哼哼了一声撇过了脸,抱着胸一动不动地看着宁桓在那费力折腾,竟也随他去了。
“快点——磨磨蹭蹭,故意的吧,宁桓?”肃冼一脸不耐地道。他盯着宁桓的后脑勺,半晌,忽地想到了什么,勾起了一侧的嘴角,得意地问道:“靴都没穿好就出来,不会是出来找我的吧?啧,这么怕我走了?”
宁桓的动作微微一僵,他斜睨了肃冼一眼,轻哼了一声,回怼道:“只是惦记着肃大人昨晚上答应的事罢了!”
“我答应你什么了?”肃冼略有些讶异地问道。
“你忘了?就……就那个户部……”宁桓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肃冼,仔细探寻着他脸上的表情,四目相对,宁桓见肃冼竟真的无半点反应,终于耐不下性子了,大声控诉道,“我可是等到天亮,你怎么能忘了!”
“哦——”须臾过后,肃冼拉长了调,露出一副恍然的摸样。
“想起来了?”
“嗯。”在宁桓满是期冀的目光中,肃冼挑了挑眉,垂眸意味深长地望向宁桓踩在自己靴背上的那只脚,并不言语。宁桓了然,谄笑了一声,飞速地缩回了脚,穿上了鞋。
“你说嘛,究竟是谁!”宁桓追在肃冼身后问道。
肃冼停下了脚步,回眸看向宁桓,嘴角缓缓勾勒出一抹讥诮的笑意:“宁桓,知晓为什么王村的张老太能活一百岁吗?”
“王村为什么是张老太,为什么不是张老太。”宁桓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反问道。
“因为她从来不去多管闲事!”
……
二人匆匆用完早膳,小哑巴已在外备好了马。宁桓跨上马,回头看向肃冼,问道:“杨家在哪儿?”
“城南一直走便是了。”肃冼的眸光还停留在身后赵婉娘那间客屋,听宁桓问道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倒是一旁的王伯,蹙紧了眉,小心地在宁桓身侧叮嘱道:“那地方古怪,宁公子可要跟紧大人,千万别乱跑。”宁桓闻言,微微诧异,不过忆起肃冼曾经带着他去过的那些“古怪”地儿,他乖巧地连连点了点头。
二人出了城,朝南走了约莫半日的功夫。四周的人烟变得愈来愈稀少,“咱们这究竟是要去哪儿?”宁桓问道。
“知道‘三不’地吗?”肃冼撇过了头。
“三不地?”宁桓摇了摇头,好奇地问道,“那又是什么地方?我可未听说过。”
“你不知晓的事情多着了。”肃冼嗤笑了一声,他淡淡地解释道,“‘三不’地就是所谓官不管、商不来、凡人不留的地儿。京城中那些上不了台面见不得光的人和物都聚在那儿。”
“到了。”正说着,视线内出现了一间破旧的木屋,孤零零地伫立在这片人迹罕见的荒野之中。木板胡乱地撑起整间屋子,唯有那两扇紧阖的大门完好,淋漓着血色的红漆。屋前种着一棵槐树,稀疏的枝桠上挂着几盏蒙着灰尘的灯笼,褪了漆的门楣上隐约可以看见“三不地”三字。山岭寂静,偶有风刮过枝桠发出了“沙沙”的声响,动物的哀嚎声正在远处此起彼伏地响起。
宁桓微微有些讶异,问道:“这是‘三不地’?怎是这样一间简单的破木屋。”
肃冼并无作声,他翻身下了马,走上前,往两扇大门的缝隙中塞入了一张纸钱,随后叩响了屋门。木屋内忽地响起了一个嘶哑的声音,缓慢地如一架老旧不堪的水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来亦不拒,去亦不留,过路人有何事?”
宁桓微微一怔,没想到这里面竟还有人。这时只听肃冼回道:“寻人,做买卖。”
屋内人默然了片刻,遂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开门的是个老头,蜷缩的身体如同一只老猴子,浑浊的眼珠子透出一股阴恻恻的视线,上下打量着肃冼。他脸奇长泛着一股骇人的青色,嘴唇微微有些发紫,横亘在脸上的褶皱就像是一张干瘪的老树皮,他张了张嘴,开口道:“原来是肃大人呀。”说着,他侧开了半边的身体。
门后仍是一片黑暗,那两扇红漆大门仿佛是一只巨兽的张开的大嘴,光明被吞噬在一片透着阴霾腐朽味道的浓黑之中。“三不镇的规矩想必大人也是懂的。”老头说道。
肃冼沉默得点了点头,他回眸望向宁桓,轻声招呼道:“走了。”宁桓急忙下了马,跟了上去。
随着吱呀一声颤巍巍的响动,身后的那两扇门“砰”地一声阖上了,黑暗扑面而来,隔绝了阴阳。寒风铺天盖地带走了周围的气温,宁桓如置身于冰窖不觉地打了一个哆嗦。那老头儿掌着一盏绿莹莹的灯笼,正不徐不慢地走在前方引路,宁桓与肃冼跟在他的身后。脚下的土地逐渐结实了起来,突然间,眼前变得豁然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