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的门(5)

　　她走在最前面，换了黑色的眼影，一手按住电梯门，阿波罗紧随其后，叶林看到对方就觉得自己的肩背又酸疼起来，幸好陈多扶住了他。
　　电梯里显然不止他们两个人，叶林的目光自然而然移到了后面。
　　那是一个被拘束器完全绑裹着的男人。
　　拘束器的形状是一对巨大的，白色鹤鸟般的翅膀，仿佛从对方的肩胛骨里生长而出，裹挟住了整个躯体，男人的鼻子以下带着银色的金属口套，像一只失去了喙的鸟。
　　他被平躺着放置在一架自动推行器里，走在前面的歌利亚上去与医护人员交涉。
　　“乔治在吗？”她没有避讳任何人，叶林听到了熟悉的医生名字。
　　乔治正在赶过来。
　　阿波罗全程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偶尔表露出些许不耐烦，但他显然很忌讳身边这副跟棺材差不多的自动推行器，半步不离左右。
　　歌利亚又等了一会儿，乔治跑得气喘吁吁的，他先看到了旁边的叶林。
　　“发生什么事了？”他迅速地转头问道。
　　歌利亚终于表现出了一丝正常的焦虑情绪，她为难道：“失控了，R区关不住他。”
　　乔治长叹了一声：“门暂时开启不了，镇定剂没什么效果的，只能靠他自己。”
　　阿波罗突然开口，他有些阴阳怪气：“极寒之地，他能去那儿挖生命仓冷静一下。”
　　歌利亚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阿波罗无所谓地歪了歪脑袋，他淡淡道：“迷失自我，就得面对死亡，克洛诺斯比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歌利亚沉默了，看得出她有些犹豫，直到乔治再次看向叶林，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做了个投降的姿势，闭了闭眼，咬牙道：“我们要不现在就试试？”
　　歌利亚的表情出现了两三秒的疑惑，紧接着下一秒，她的目光也跟着落到了一旁叶林的脸上。
　　阿波罗嗤笑了一声，他没有看叶林，语调像是在说一个有趣又肮脏的笑话：“他会杀了他的，这个废物一样的冒牌货。”
　　叶林被莫名其妙带到R区的时候整个人还在状况外，他刚拿了化验单，被告知运动过量需要休息，结果还没休息成呢，就被乔治他们一行人带来了最下层。
　　医生给他配了一瓶维生素片，叶林含了一片在嘴里，酸到有些发苦。
　　乔治的面容称得上和蔼可亲，他刷了自己的身份ID卡，示意叶林进入第二扇门。
　　“这里是哪儿？”叶林打量着四周。
　　手册上介绍过木马的整个阶层形态，E区以上是生活学习区，E区包括E区以下则是主要工作区，其中MNOPQ五个区域全部分布着维持地球运转的引力枢纽站，从外面来看就像一个朝着太空四面八方无限延伸的黑金触手，平均每隔一段距离链接着引力轨道卫星，环绕着地球下方的巨大行星环。
　　叶林原本以为下到R区应该也能看到行星环和引力轨道，结果当乔治打开门时，他只看到无尽的蓝色的海。
　　“这是真的海吗？”叶林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触碰蓝色的玻璃，却被乔治阻止了。
　　“木马其实本质上就是人造的南半球。”乔治打开了第三扇门，示意叶林跟在他身后，这里蓝色海洋的光线要比上半层暗了很多，人工打光的后果，就是连海洋颜色看起来都蓝得很奇妙，叶林会有一种错觉他们正在去往海沟深处。
　　“我以为会是全黑的。”叶林说。
　　乔治笑了一下，他们走过类似长泾的廊带，林叶下意识抬头，天井里挂着的黑色“月亮”看起来小了很多，这意味着他们的确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还有多少道门？”叶林问道。
　　乔治：“总共十三道门。”
　　叶林愣了下，他不怎么明白：“我到底来干什么的？”
　　乔治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咋舌音，他在打开最后一扇门之前似乎终于找到了理由：“你在木马呆了这么久，有想过要找一份工作吗？”


第4章 Act4:R区（二）
　　在乔治没问这个问题前，叶林肯定是想在木马找一份工作的，第一，他还没上去过北半球，不知道能不能在那边找到工作，毕竟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会抱有一些不自信。第二，汽车工程师怎么看都不是个有前途的行业，他很想转行。第三，他背着房贷。
　　但现在当乔治真的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怎么看都像一个无良老板忽悠员工签卖身契的行为。
　　所以叶林犹豫了一下，不确定道：“我专业课的成绩不怎么好……”
　　乔治非常坦诚：“其实你知道的，就你那专业也不是很重要。”
　　叶林：“……”
　　不论他同意与否，乔治都已经当着他的面打开了最后一扇门，当然没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情发生，除了阿波罗和哥利亚都在里面。
　　叶林又紧张了起来。
　　哥利亚看上去有些抱歉，她问：“你还好吗叶林？”
　　叶林回答她：“现在还不错。”
　　哥利亚点了点头，她看了阿波罗一眼，后者不情不愿地拿出了一套机械外骨骼。
　　叶林：“？”不会吧，课堂上折腾他也就算了，现在还来？！
　　阿波罗命令道：“穿上。”
　　叶林刚想说什么，乔治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我建议你最好听他的。”
　　面对两个先驱，正常人都不会有反抗或者挑衅的心态，叶林秉承着识时务者为俊杰快速换上了外骨骼背包，阿波罗亲自给他调试了细节。
　　“这里的压力是上层的1.5倍。”阿波罗示意叶林动了动手脚，“重量如何？”
　　叶林几乎没什么感觉，金属支架包裹住了关节，脊柱钢体严密贴合着背部，仿佛只是一件普通外套。
　　“我到底要做什么？”叶林问。
　　他们所处的房间面积并不大，落地玻璃被厚重的遮光板盖的严严实实，唯一显得格格不入的地方只有房间左侧居然摆了一架复古钢琴。
　　“他最好再穿一件防护服。”哥利亚担忧道。
　　阿波罗嘲笑起来：“防护服有什么用？别总想着逃，进攻比防守更能让他活下来。”
　　叶林下意识问：“我现在是什么模式？”
　　阿波罗：“飞船进攻模式，我还给你装了一发航迹导弹，你可以试试效果。”
　　航迹导弹——近核武器，威力能摧毁半艘航空母舰。
　　叶林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他不得不重复又问了一遍：“你们要我来就是为了试验下这发航迹导弹？”
　　乔治还能有心情开玩笑，他说：“我们更希望你不需要用到它。”
　　哥利亚眯了眯眼，她突然道：“他醒了。”
　　就好像一种诡异的默契，“他醒了”这三个字仿佛是某种死亡咒语，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叶林甚至觉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太大了些，他不得已只能尽量把气呼进去，再坚持不吐出来。
　　阿波罗和哥利亚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向后走了几步，乔治已经撤出了房间。
　　“现在听我说。”哥利亚的声音轻而缓，她似乎是一字一句地道，“你带书了吗？”
　　叶林虽觉莫名其妙，但还是放低了音量回答她：“我只带了木马手册。”
　　阿波罗“切”了一声，他嘀咕了一句什么叶林并没有听清，就在同一时间，四周的遮光板正缓慢升了起来。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他们正处在海底空间，但等真实看到时的感觉却又截然不同，蓝色的落地玻璃周围漂浮着智能探射灯，深海水中的光影忽明忽暗，叶林觉得他们三才像被关在室内的干性观赏鱼，四面八方的窥视感带着海水的腥黏与潮湿。
　　“他来了。”哥利亚的声音有些颤抖。
　　阿波罗没有回应，叶林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感觉到玻璃附近海水的波动，探射灯像是失去了引力的卫星，打着转儿的上下沉浮。
　　就在最近的一盏灯快要落下的时候，一只手纤长的，苍白的手，接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