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斋(68)
少尉问黑衣女人:“你什么都没看到吗?没看到谁挖出了他,也没看到谁填上了土?”
女人只是念念有词:“路易,路易。”
医生经过女人眼前,口袋里揣着的药剂蠢蠢欲动,女人边上坐着一个黑衣男人,这个黑衣男人边上是又一个黑衣男人,这些人的手都被反绑在身后,好像第一个黑衣人在镜子里的倒影,有男有女,有年轻的,也有中年的。一条条手臂,一次次注射,一双双睁大的眼睛,万花筒一样铺满了画面。
少尉问道:“昨天晚上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你看到是谁把112从埋葬他的坑穴里挖出了出来吗?”
“爱丽丝,爱丽丝。”有声音这么回答,声音发沉。
“杀了他,用刀捅死的,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哈哈哈哈。”有声音这么回响着,笑声产生了回音。
回音里夹杂着:“妈妈。”“上帝。”“路易,路易。”
医生说:“既然有人认罪,就应该处罚认罪的人。”
少尉说:“112的脖子上没有伤痕,身上也没有外伤的痕迹,他是因为器官衰竭死的。”
一把陌生的声音从上方飘下来:“必须稳定军心。”
又飘下来一句,落在少尉左肩:“他们只是战俘。”
“多杀一个人,你的功勋本上就多了一笔。”这一句落在少尉右肩。
“在战争营地杀人是人之常情,不杀人的人才是异类,你在社会上是怪胎,你在战争营地还当怪胎,那你想去哪儿?想上天堂吗?”这一句落在少尉的脑袋上。这一句话融化了,滴落在少尉耳边,怪胎鼓起脸颊在他耳边吹风。
一阵狂风吹走了画面里的所有人。吹开一角黑暗,太阳高悬,一个黑衣男人跪在旗杆前。他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大喊:“万岁!”
他被枪毙了。
太阳从旗杆顶端缓缓滑向画面左面,稍微照亮了一下监牢,一个土堆,和边上的一个土坑。被枪毙的黑衣男人被扔进了土坑。黑夜挣脱了日光的覆盖,重新充斥了雪白帐篷的缝隙。
太阳升起来,阳光照进帐篷里,少尉坐在床上,一个士兵进来报告。
[悬疑的音乐]
[无法辨别的说话声]
[脚步声]
112躺在一张床上,身上都是土,他的邻床躺着760,闭着眼睛,前额是一只瞳孔火焰状的眼睛,两人中间的过道上蜷缩着那被枪毙的黑衣男人。
“白幽灵来收割灵魂了。”有人说道。
“什么时候才能往前线推进啊。“有人说道。
有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少尉在通讯帐篷里与托曼上尉进行可视通话,托曼上尉说:“还有多少士兵?”
少尉说:“112和760都是营地里很优秀的士兵。”
托曼上尉说:“或许营地里有白方的间谍,他们打算消磨白方最精锐的士兵。”
通讯兵看了少尉一眼。少尉沉默着。
少尉沉默着坐在监牢前,身后是火光,帐篷,火星,火光,帐篷,火苗,帐篷,巡逻士兵。
监牢里的人看着他。一条胳膊伸在外面的人,栏杆,靠着栏杆的人,栏杆,一双棕色眼睛,栏杆,一双绿色眼睛,一双瞳孔呈火焰状的眼睛。
少尉颤抖了下,再看过去,那双火焰眼睛不见了。少尉摸了摸脸,走开了。
一个士兵带着一个黑衣男人进来见少尉。少尉问黑衣男人:“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黑衣人说:“除了在监牢里还可能在哪里?”
少尉说:“是不是你们中的一个干的?你们中有一个技术兵,他解开了门锁的密码。你们用监牢做伪装,打算杀光营地里的所有人。或者用恐怖虏获他们。”
黑衣人讥笑:“战争营地的人就是恐怖本身。”
少尉沉默。
又一黑衣人坐在了他面前。少尉问道:“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黑衣人说:“在梦里。”
少尉问道:“梦到了什么?”
黑衣人说:“梦到车祸。”
少尉抬起眼睛:“车祸?”
黑衣人认真地说:“听到刹车声就醒了,然后看到……”
少尉追问:“看到什么?”
黑衣人笑起来,比动作:“看到一个人在挖土堆。”
少尉停下了做记录的笔:“谁?”
黑衣人说:“一个年轻的人。”
少尉继续做记录:“你见过他吗?他是营地里的人吗?”
黑衣人说:“只要杀光所有战俘,杀光所有士兵,就不会有人再死了。”
黑暗回归。日光回归。旗杆上吊着一个穿白衣服的人,人被放了下来。编号326。少尉看了看他,从围观的士兵群中走出来。
人们说着:“第三个了。”
人们说着:“你们听说了吗?营地里可能混入了白方的间谍!”
“他妈的,待在这儿等死还不如上战场去!”
少尉和托曼上尉通话,托曼上尉说:“你们必须守在这个营地,这是重要的军事部署。”
托曼上尉又说:“司令部已经同意派遣一位调查员来调查这件事。”
少尉说:“所有人都不能离开。”
托曼上尉说:“所有人都不能离开。”
托曼上尉问少尉:“这是你在战争营地的第几年了?”
少尉说:“第三年。”
一群蚂蚁搬运石头,石头像米粒。
少尉坐在帐篷里的行军床上,捧着笔记本画着什么。
[枪声]
少尉走了出去,两辆吉普车从他眼前开走,他追了几步,吃到很多灰尘。灰尘中他看到一出车祸,一个女人倒在地上。灰尘散开,吉普车开远了。
少尉坐在黑夜的监牢前。黑色的眼睛,绿色的眼睛,栏杆,棕色的眼睛,栏杆,栏杆。
少尉抱着一把散弹枪。
有人尖叫:“开门!!开门!!是444先开的枪!他妈的!他妈的!”
一个声音从监牢里飘出来,说:“杀光所有人,就不会再有新的谋杀了,不会再有人死去了。”
少尉抱着枪看着监牢:“你们疯了。”
黑暗来临,太阳升高,行军床上的三具尸体。
有人说:“只有烧了,烧成灰就不会回来了!”
“烧了他们!”
“烧了他们!”
[汽车开走的声音]
旗杆下生起了火堆,一群士兵抗着一具尸体从医生的帐篷里走了出来,医生跟在士兵后劝阻,医生也被抬了起来,尸体被扔进了火堆,医生也被扔进了火堆里。
士兵围着火堆欢呼,大笑。
少尉看着他们,又看向那日光覆盖不到的监牢。
士兵们散开了,往军用吉普车上装武器,粮食,水。
少尉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一个士兵说:“当然是离开这个鬼地方!”
另一个士兵拔枪对着少尉:“你他妈管不着!”
少尉笑起来:”鬼地方。“
日光下,士兵们在营地里冲刺,游荡。
晚上,营地里很安静,少尉坐在监牢前喝酒。他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从监牢里飘出来的声音说道:“不是你们抓我进来的吗?“
少尉说:“是问你怎么来的战争营地,你顶撞了学院的老师?攻击了你的同事?杀了你的伴侣?”
从监牢里飘出来的声音说道:“杀了一个虎豹专车的工厂操作员,一个女人。”
少尉好奇地看着监牢。栏杆,栏杆,栏杆。“为什么?”
从监牢里飘出来的声音说道:“那个女人在零件检验部门工作,她的工作就是把那些没有通过质量检验的零件随机放进一辆专车里。虎豹专车的车祸比例是万分之一,她的工作就是维持这个万分之一。”
少尉喝酒,沉默。
从监牢里飘出来的声音说道:“但是杀了她也于事无补,又会有第二个她,第三个她走上她的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