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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病(13)

作者:杨溯 时间:2019-10-10 10:48:01 标签:武侠 竹马竹马

  可是追月楼临街,处在最为繁华的市井中央,人声鼎沸,贩夫走卒摩肩擦踵,谢惊澜皱眉道:“此地嘈杂,如何静心读书?”
  戴圣言反问:“今日讲‘国风’,不至市井人家一游,如何知晓国中之风?”
  谢惊澜木着脸想道,这老头子真的不是自己想到外面玩儿,又不好意思撇下他这个徒弟不管吗?
  不是很乐意地接受了戴圣言的理论,刚想让夏侯潋磨墨侍笔,转头一瞧,凳子已经空了。
  唉,算了,他对夏侯潋已经没有指望了。
  临近正午,戴圣言要讲的都讲完了。二人坐了一会儿,喝了一壶茶,也没等到夏侯潋的踪影,戴圣言摇头道:“看来小潋已经对老夫的鬼故事已经失去兴趣了。”
  谢惊澜硬着头皮帮夏侯潋说话:“他生性贪玩好动,先生莫怪。”
  “哈哈哈,这是自然。可惜咯,今儿为师要讲的故事可比从前的精彩百倍,小潋不听是他的遗憾。”
  谢惊澜起了兴致:“哦?”
  戴圣言摸了摸胡须,却不急着说他的遭遇,而是问道:
  “惊澜,你可曾听过‘七叶伽蓝’?”
  木叶摇落多时,周遭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树枝掩映间,青色屋瓦层层叠叠,远远望去像石斑鱼背上的鱼麟。夏侯潋习惯走高处,一会儿悬在斗拱上荡来荡去,一会儿在屋瓦间奔跑跳跃,偶有路人看到夏侯潋猴子似的身影,想呵斥他下来,转眼间夏侯潋已经消失在屋瓦马墙之间。
  夏侯潋爬得累了,攀上一棵老槐树,掏出怀里的糕点,准备好生歇息一番。
  槐树下边儿紧靠着一个院子,光秃又繁密的树枝横在院子上空。院子里只有一间小瓦房,窗门紧闭,似乎无人居住。
  正往嘴里塞了两口,柴门被一个人推开。来人穿着黑色的曳撒,他踩过槐树枝桠在地上的影子,在院子中间停住。夏侯潋只能瞧见他的后背,上面绣着张牙舞爪的飞鱼,目如铜铃,獠牙毕现。
  东厂番子?夏侯潋心生疑窦。
  那人朝四周望了一圈,朝着空气说道:“公公有令,诛杀谢秉风,一旦见到人头,黄金三百两,如数奉上。”
  “谢秉风”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响在夏侯潋耳边,糕点卡在喉咙,他差点咳出声,他用力捂住嘴,慢慢把糕点咽下。
  屋檐下闪现出一抹黑色的袍裾,夏侯潋听见一个怪异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又像刀锯琴弦,沙哑难听:“伽蓝的规矩,先结善缘,后得善果。”
  伽蓝!夏侯潋陡然一惊。
  “三百两不是小数目,公公如何知道你们能够顺利得手?”
  “我们是修罗恶鬼,是佛祖手里的屠刀,恶鬼索命,谁能逃脱?你不信神佛,自当信鬼怪吧。”
  “先付一百两定金,你们得手了,再给两百两。”
  “你去寺庙祈愿,也能如此讨价还价吗?”
  番子冷笑不止:“你真当自己是佛陀不成?公公找你们办事儿是你们的福分。你们已经被锦衣卫盯上了,若东厂从旁协助,难保你们还能像今日这般逍遥自在。”
  黑衣人做了个安抚手势,道:“我从未说过我是佛陀。伽蓝的佛陀只有住持,他叫弑心佛陀,我们都是他驱使的鬼怪。”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继续道,“锦衣卫抓到的是什么人,你我都心里有数,你们东厂的能耐怕还比不上锦衣卫吧。”
  番子的神色变了变,冷哼道:“那好,把你的佛陀叫出来跟我说话。”
  黑衣人摇头笑道:“住持高高在上,如何能沾染俗世的尘埃呢?我的时间有限,我数三下,买卖做不成,我就要走了。”
  不待番子说话,黑衣人薄唇轻启,数出了第一个数字:“一。”
  番子嘴角微压,神情忿忿。
  黑衣人慢悠悠数了第二下:“二。”
  番子按在刀柄上的手动了动,似要开口。
  “三。”黑衣人叹了口气,“很遗憾。”
  “慢着。”番子道,“明日午时三刻,来东城门,黄金三百两会放在出城的棺材里。”
  黑衣人微笑道:“你的愿望,伽蓝听见了。”
  话音刚落,一阵大风忽然吹过,夏侯潋怀里的糕点尽数吹翻,糕屑洋洋洒洒吹了那番子满头满脸。夏侯潋大惊失色,站起来往上爬,番子大喝一声,朝夏侯潋掷出铁爪。
  夏侯潋躲闪不及,被铁爪抓住左肩,刹那间利爪抓破皮肉,鲜血立即争先恐后地涌出,钻心的疼。番子拉绳回收,夏侯潋瞬时身子腾空,破口袋一般翻倒在地上。
  他回身看黑衣人,那人安安稳稳站在屋檐底下,兜帽遮住头脸,只露出苍白的下巴,压根没有出手的意思。
  恐惧压上心头,仿佛有霜毛沿着脊背生长,夏侯潋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逃”!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当一个刺客究竟意味着什么。不是手起刀落,不是追魂索命,而是与死亡如影随形。
  挣扎着站起身,却无力挣脱铁爪的束缚,那番子拔出绣春刀,朝夏侯潋走过来。夏侯潋咬着牙,抬起右手,袖中利箭破空而出。
  忽然,一柄薄如蝉翼、银亮如水的短刃后发先至,先是削断袖箭,然后直朝夏侯潋的胸膛而去。
  短刃刺破夏侯潋胸膛的皮肉,他清晰的感受到刀尖冰冷的温度,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然而,刀刃没有更进一步,反而缩回了刀柄。
  夏侯潋从善如流,握住胸口的刀柄瘫倒在地,咬破舌头用力吐了几口血,伸脖子瞪眼不动弹了,装死装得出神入化。
  “让您见笑了,这是伽蓝的小鬼,怕是在这偷吃糕点,刚好撞见了咱们的买卖。”黑衣人歉意地微笑,“但规矩如铁,我已经将他处置了,不知阁下是否满意?”
  “伽蓝真是好家法,自己人也能下得去手,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儿。我当然满意,满意的不得了。”番子皮笑肉不笑,他看了眼满地的点心屑子,确实没哪个蟊贼偷听还带着糕点的,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他思量片刻,说道,“出了这档子事儿,这买卖还是算了,明日你不必等了。”
  黑衣人颔首。
  番子推门走了,夏侯潋等了会儿,确定人真的走了,才从地上爬起来。
  黑衣人拉下兜帽,露出清秀的面容。
  秋叶一脸忧愁地看着夏侯潋,道:“你这倒霉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
  夏侯潋弱弱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秋叶把夏侯潋抱回屋子,给他包扎伤口,细细叮嘱道:“今天这事儿你知我知,莫让第三人知晓。你坏了大事,伽蓝一下损失了三百两黄金,住持原本还想修缮一下山上的庙宇,给大伙儿改善改善食宿。他要知道这事儿,准把你捆回山上挨鞭子。”
  说到方才的事儿,夏侯潋挣扎着坐起来,说道:“秋大哥,你们要杀谢秉风?”
  秋叶看了夏侯潋一眼,那一眼不似平日里的温良,暗含不近人情的严厉,让夏侯潋把剩下的话吞回了喉咙。
  “小潋呐,我以为你看起来没个正形,心里这杆秤还是有的。强横如你娘亲,尚且要对伽蓝规条恭恭敬敬。记好了,诸事莫问,杀人无禁。”
  夏侯潋低了头,答道::“……是。”
  秋叶继续帮他缠绷带,话锋一转,说道:“我这秋水也是家传的,你考虑考虑,若是拜我为师,我把秋水也传给你。”
  夏侯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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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叶伽蓝?那不是官府通缉的江湖乱党么?听说前些日子锦衣卫抓到了不少伽蓝刺客。”
  戴圣言摇头笑道:“那些都是窃了别人名头作乱的小鱼小虾,伽蓝刺客隐于江湖市井,甚至朝堂宫闱,哪有那么容易抓到?锦衣卫不过是为了好交差,将错就错罢了。”
  谢惊澜见戴圣言说的头头是道,会意道:“先生见过伽蓝刺客?”
  戴圣言目光放远,望着窗外叠叠重楼:“那是十二年前的事儿了。”
  那是十二年前,戴圣言外放江州知府,按照惯例,上任之后,得先去拜见在江州就藩的藩王。在江州的那个藩王是个有名的浪荡子,那时品评人物的风气较今日尤为甚,孝子贤孙神童英才四处扎堆,动不动就传出哪乡哪县哪个山沟旮瘩里冒出个风流人物。
  而这藩王凭着吃喝玩乐的本事名扬天下,在众多名士贤才中脱颖而出,也算是不容易了。
  他太过荒唐,王府是酒池肉林,就连痰盂也是美人喉舌,以至于百姓都叫他喜乐王爷,原来的封号到渐渐被遗忘了。
  戴圣言行走官场多年,是个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老人了,饶是如此也不由得对这个喜乐王爷瞠目结舌。
  只不过让他惊讶的不是喜乐王的奢侈程度,而是此人肥硕至极,如同一座小小的肉山,戴圣言上前敬酒的时候不自觉和他保持三步的距离,毕竟若是王爷殿下一个没站稳,戴圣言就要成一个刚上任一天就被压成肉饼的笑话了。
  酒过三巡,喜乐王先发话了:“我听说戴大人鳏居多年,想必是一直没寻到一个可意的人儿,小王这儿美女如云,环肥燕瘦,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你若是看上谁,直接带走,算是小王的一点拳拳心意。”
  戴圣言道:“亡妻虽然早故,然下官无时无刻不挂心想念,亡妻之遗物也从不离身。殿下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尚无续弦之意,还望殿下见谅。”
  喜乐王显然没信戴圣言的话,小声道:“这儿没别人,先生不必见外。你妻子早逝,只怕你还未能尝到女人真正的滋味。”
  喜乐王神秘一笑,两团肉堆上脸颊,本来就小的两眼眯成两道似用针尖划出来的缝。戴圣言心里一跳,感觉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乐声飘然而起,两列歌姬捧着铁琵琶鱼贯而入。歌姬仅仅穿着一缕薄纱,铁琵琶刚好挡住身前重要部位,隐隐露出白嫩的胸乳,烛光流淌在她们的肌肤之上,仿佛光泽流转的羊脂白玉。
  歌姬翩然起舞,袅袅仙乐流水一般从她们晶莹得几乎透明的指间流出。这些歌姬自小长在王府,由教习专门指导,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恰到好处地妩媚动人。
  戴圣言差点没能自戳双目。
  他厌倦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自请外放,旁人都当他脑子被驴踢了,放着京里的荣华富贵不要,跑到这苦竹丛生的江州来。他自诩清高,笑别人看不穿,自己收拾停当,马不停蹄地到了这江州,想安生过清闲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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