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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病(112)

作者:杨溯 时间:2019-10-10 10:48:01 标签:武侠 竹马竹马

  那东西神秘得紧,连兴庆帮老大自己都没有用过。据说看起来是个黑色的小药丸,叫什么极乐果,这名字太雅,黑道的人都管它叫“黑粮”。兴庆帮老大说这黑粮服用了之后欲仙欲死,如登极乐,只是有大毒,他亲眼见过一个人一口气吞了三十粒,没过半炷香的功夫,七窍流血死了。
  夏侯潋探出一双眼看牙行的大门,门檐上悬着两个灯笼,灯笼底下站了两个人,都裹着破旧的灰布袄子,在冷风里不停搓着手。走动间露出藏在衣襟底下的家伙,看起来似乎是二尺长的短刀。
  “一会儿小心点,这里面都是亡命徒,很多都是通缉在案的凶犯。”司徒谨低声道。
  “真不巧,我也是。”夏侯潋一面检查自己的弩箭和弹丸一面道,“司徒老哥,一会儿我打先锋,你慢点进去。”
  司徒谨皱眉看他。
  “你有家有室,伤着了回去让嫂子和玉姐儿难过可不好。我光棍儿一个,没关系。”夏侯潋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昨儿你俩又吵起来了,没事吧。”
  “你受伤了督主也会难过。”司徒谨叹了口气,露出无奈的神色,“这几日追查极乐果,夜不归宿,她又怀疑我在外面有人。其实我没跟她吵,每回都是她哭我哄。”
  夏侯潋没有哄过女人,只哄过沈玦,遇到这种情况也给不出什么好建议,只好陪着司徒谨叹气。
  “东厂事务冗杂,我很少得空留在家里陪她们。明月性子敏感,原本就少得可怜的空当还用来争吵。”昏暗的月光底下,司徒谨锋棱鲜明的脸上显出少有的落寞,“她总是害怕自己年老色衰,觉得自己比不上别家的年轻姑娘。其实不是的,世上只有一个明月,我只喜欢明月。”
  司徒谨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条形的红木小盒子,打开给夏侯潋看,里面有一个垒丝鎏金簪子。司徒谨道:“当初我娶她的时候,送给她的聘礼就是这样的簪子。前几天我在琉璃厂又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大约是一对,竟也被我逢着了。你说我送给她当赔礼,她会喜欢么?”
  “呃……”夏侯潋纠结了一会儿,道,“要不一会儿你问问督主,他以前天天和女人打交道,肯定比咱俩懂。”
  司徒谨点头称是,把盒子收回怀中,站起身看了看时辰。
  “差不多了,破门吧。”
  夏侯潋从胡同中走出去,一面扫着衣袖上的灰尘一面朝牙行大门迈着大步走。黑夜笼罩了他的身形,只能看见模模糊糊一个高挑的男人影子。两个看门人注意到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腰间短刀推出刀鞘。
  夏侯潋默不吭声地朝他们走来,看门人意识到不对,问了声:“喂,干什么……”
  话音还没有落,破空传来两道尖利的鸣响,两支一尺长的黑色铁箭迎面而来,霎时间洞穿了两人的额头。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他们已经倒了。夏侯潋在他们倒下之前托住他们的身体,轻轻靠在门墩上。
  番役们悄然靠近,有的翻墙,有的推开大门,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夏侯潋和司徒谨一前一后在走廊上行进,番子跟在他们身后。外面的回廊空无一人,他们用刀鞘推开门,进入店堂,同样空空如也。没有点灯,屋子里昏暗无比,番役们背靠着背站在堂中,警惕四面八方可能的危机。
  夏侯潋站了一会儿,寂静的空气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好像在牙行后面的卧房。
  他和司徒谨对视一眼,慢慢走过老旧的楼梯,脱了漆的木板在他们脚下吱呀作响。他们穿过中间的穿堂,进入牙行后面的二层小楼。有个房间里面发出嘈杂的人声,似乎很多人在里面说笑。
  夏侯潋和司徒谨一人站在门的一边,司徒谨用口型倒数:“一、二、三!”
  两人撞门而入,同时取下臂上手弩准备朝屋中轮扫。然而,进门的下一刻,他们不约而同放弃了这一举动。因为屋子里的情景,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纱幕重重,酒香衣影中,十数个男男女女互相枕藉,彼此交缠。十数具白花花的肉体纠缠在一起,仿佛缠在一起的蛇结。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癫狂又狰狞的笑容,他们在这一刻仿佛已经不是人类,而是被欲望驱使的野兽,低吼咆哮着撕咬彼此。
  他们对突如其来的番役们没有丝毫察觉,仍旧沉溺于癫狂之中。番役们面面相觑,眼前的场景没有让他们血脉贲张,反而觉得恐怖。有个人从地上爬起来,微笑着喃喃叫着:“仙女儿,别走……别走呀!”
  他伸着手朝轩窗走过去,司徒谨喝了声:“拦住他!”
  几个番役冲上去抓他,可他的力气大得吓人,竟然将番役统统推开,然后冲出窗子,重重摔在外面。夏侯潋赶过去看,那人磕在下面一块的尖石上,已经脑门开花了。
  “这他娘的……”夏侯潋惊疑不定地看着司徒谨。
  司徒谨让人退出来,守住房门,道:“这些人先不管,等他们清醒了再说。剩下的人去把疑似极乐果的货物统统搬到大堂,等督主前来。”
  “极乐果是壮·阴的反义词·药,能让人集体发狂?”夏侯潋问道。
  司徒谨攒眉说不知道。他们在店堂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沈玦到了,那帮人还在屋子里发狂,沈玦过去看了一眼,然后面色铁青地回来。
  夏侯潋估计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沈玦肯定很想洗洗眼睛。
  沈玦从搬出来的箱子里取出药丸,在掌心碾碎,放在灯下查看。
  “怎么样?”夏侯潋问。
  “看起来像是碗药。”沈玦沉吟着说道,“拂菻国以前进贡过一种叫底也伽的东西,宫里头的人叫它碗药,服之令人麻木,久服成瘾。神宗皇帝二十三年不视朝,群臣罕见其面,就是因为服用碗药。”
  “又是碗药又是黑粮又是极乐果,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做出来的?”夏侯潋拿了一颗药丸子细细端详。
  “和缅甸白粉一样,用罂粟花熬制而成。他们的症状都很类似,成瘾、致幻、纵欲、体虚。”司徒谨说道,“不过白粉只在滇南有,而且价比千金,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怎么到京城来了?”
  沈玦思量了一会儿,取了一指甲的极乐果粉末,用舌头舔了舔。
  “你干嘛!”夏侯潋惊讶地拍他的手。
  沈玦躲开,皱眉道:“剂量不大没关系,不尝尝怎么知道是什么东西?”
  “你!”夏侯潋想到什么,问道,“当初你研制七月半的解药,也是这样尝?”
  沈玦淡淡点头,“最开始权势不够,没办法延请名医制药,只能自己试着弄一弄。”他没说,御医署的医书,藏书楼的奇物志、各地县府州志,他全翻了一遍,要不然怎么知道七月半的原料是踯躅花?
  夏侯潋垂下眼睫,手指抓上沈玦的衣袖。袖襕上的织金绣线磨得指尖微疼,他心里发着涩。多好的人儿啊,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沈玦又沾了点儿,细细咂摸味道,眉头越锁越深。
  “如何?”司徒谨问。
  沈玦没应声,从桌边站起身。沈问行捧着披风走过来,沈玦轻飘飘一个眼色扫过去,他立马懂了,把披风递给夏侯潋。夏侯潋为沈玦穿上披风,扣上金钮子,沉沉灯影中,流云披风上的锦绣暗花流光溢彩。
  沈玦看着近在咫尺的夏侯潋,问道:“要是你碰上你的故人,你舍得杀他们么?”
  “怎么不舍得?弑心我都杀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夏侯潋帮他掖平肩上的褶皱,“我现在不是伽蓝的刺客了,你没听外面的人说么?东厂督主沈玦座下有一条疯狗,又忠心又护主,指哪打哪。”
  “是么,我以为他们说的是司徒谨。”
  司徒谨在后面淡淡道:“不是我。”
  “说的是我啊。”夏侯潋冲沈玦眨眨眼睛,“汪汪汪。”
  “你傻么,当别人的狗还这么得意。”沈玦埋怨他。
  “当别人的狗不得意,当你的狗得意。”
  沈玦忍不住笑起来,他心里有一只鹞子,扑腾腾飞上了天。高兴完了,正事还是要干。他缓缓敛了笑容,脸上有一种冰寒的滟然。
  “极乐果里面不止有罂粟花,还有踯躅花。罂粟花加上踯躅花,服用则成瘾致幻,停用则七窍流血,七叶伽蓝果然厉害。贩毒牟利,伤天害理。司徒,明日起全城宵禁。吩咐各地番役缇骑,挨个清洗茶馆、妓院、酒楼、旅栈,没有官帖的一律关停。若查获极乐果,就地焚毁。这里的极乐果送去太医署,让他们看着能不能弄出治疗的解药。”
  司徒谨俯首作揖,“卑职明白。”
  “七叶伽蓝,”沈玦望着高悬在天上的月亮低声道,“既然来了我的地盘,我便叫尔等有来无回!”
  ————
  夜色浓得化不开,司徒谨终于处理完了东厂的事务。胡同深处传来打更声,已是丑正时分。
  还好,还能回家睡半宿。司徒谨策马往家里跑,他家还在老地方,没搬过。往前走过三个街坊,过了隆兴桥,左手边第四个胡同就是他家。簪子还揣在他的怀里好好的放着,他特地放在胸口的位子,仿佛那一块地方比较尊贵似的。
  街面上一个人也没有,月亮被浓云遮住,四下里慢慢暗了下来,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偶尔有些人家门前挂着几盏小灯笼,拳头大的光亮,在风雪里明明灭灭。他的马跑得快,很快过了桥,就要转弯。走到第三个胡同口的时候,马忽然不肯走了,怎么拍鞭子都不肯动。司徒谨蹙起眉,心里忽然感到不安。
  罢了,反正只剩下几步路,走着回家也行。他下了马,打算牵着马走。马儿打着喷鼻,偏不肯迈步。他无奈了,站在雪地里想办法。街中心有一片小小的落叶,被风吹着送到他的眼前。他不由自主地盯着那片落叶,看它在风中舒卷枯萎的边缘,像一只快要死掉的蝴蝶。
  “嘶啦——”
  忽然,没有预兆地,那片落叶在空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切割开似的,在一眨眼的瞬间分为两半,继续在风中飞舞。
  司徒谨瞳孔微缩,身子顿时僵住了。
  月亮出来了,他看见地上躺着一只身首分离的狗,被雪埋了一半,脖颈处的断口整整齐齐。难怪马不肯走,天气太冷了,他的嗅觉减退,没有闻到那只狗的血腥味,可是马儿闻到了。他的马是一匹战马,跟他在北边打过仗,对危险的感觉不亚于他。
  司徒谨拔出刀,在面前的空中划了一下。看不见的丝线挡住了他的兵刃,他缓缓下压,空气中一线月华划过,他认出来了,这就是传闻中的牵机丝,七叶伽蓝无名鬼夏侯潋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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