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28)
作者:边想
时间:2019-02-08 13:44:03
标签:he 狗血
“我梦见九郎了,”厉渊烧了几天,双唇干燥得起皮,他喘着气,似乎还没承诺从噩梦中完全清醒,“他在哭。”
“啊……”此话一出,杨庭萱先不行了。他抖着双唇,耗了许多力气才叫自己不哭出来,连直视厉渊的勇气都没有。
要不是他,九郎也不会被掳去。如果对方出了什么事,他这一辈子都心不安。
“你都说做梦了……”哥舒柔将人按到床上,淡淡道,“你放心,再过几日等你能动些了,我就去救他。”
若不是放心不下杨庭萱一个人照看受了伤的厉渊,她早就追着冉元白去了。
这话谁都不敢说,可谁都心知肚明,时间拖得越久,对谢卿越是不利。
她只希望九郎能撑得久一些,这一次,她不想再去迟一步。
“不。”厉渊一把攥住哥舒柔的手腕,“你带杨公子继续往前走,我去救人。”
哥舒柔有些着急:“他们就等着你自投罗网呢!而且……”
“我意已决。”厉渊打断她,眸若鹰隼,凶性毕露,“我的人,我去救。”
冉元白显然没想这样简单放过谢卿。此后每隔几日,他都要将谢卿叫过去问话,回来时,谢卿总要少一片指甲。
谢卿这一生没干过什么重活累活,手指原本还是青葱一样的,又细又白,可这短短几日,却已是被糟蹋得不能看了。他起先还会哭会叫,到最后哭干了眼泪,便只剩麻木和绝望。
这日张素拔去他左手最后一片指甲,他竟也能撑着不晕了。
张素转身问冉元白可还要继续,冉元白坐在太师椅上,经过多日休养,气色已有了好转。他手上展着一封信,一向阴鸷的眼眸在触及信上的字句时,会有一瞬的柔软起来。拇指轻轻抹过信尾落款的“岁淑”二字,唇角甚至还勾起了一丝笑意。
“没想到你这样嘴硬。”他将信折起,心情不错地抬头看向谢卿,“你还有几根手指?”
谢卿眼眸低垂,脑门上都是汗,鲜血淋漓的左手一个劲儿轻颤着。
“我拔完了指甲,可以砍你的手指,砍完了手指,可以割你的耳朵挖你的眼睛。”他每说一个句,谢卿就抖得更厉害些,“这世上多得是让你痛不欲生,又死不掉的法子。你何苦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样痛苦?”
谢卿缓缓抬起头,睁着一双满是红丝的双眼,哑声道:“大人说得对……我,我招,我全都招!”
冉元白身子微微前倾,有了些兴趣:“说。”
谢卿望着他双眼:“他们要去真腊首府,文单城。”
“文单城?”真腊乃大誉邻国,紧靠着安南,若从方位上来说,厉渊往这走倒也说得通。
“那你说说,他们为何千里迢迢要去文单城?”因着谢卿有胡言乱语的前科,冉元白还不是很信他。
可他若当谢卿还会像上次那样傻傻被他诈出来,可就错了。
谢卿早有准备,眼也不眨道:“厉渊说那里信奉佛教,国王是仁善之人,去到那里,就算被人发现杨庭萱的逃犯身份,他只要保证自己皈依佛门、一生行善,国王就不会将他驱逐出真腊,到时谁也没办法带走他。”
冉元白见他说的有模有样,不由又信了几分。
“厉渊竟打得这主意?”冉元白低声轻喃着,眼也不抬地摆了摆手。
张素知道他是问完了,自命人送谢卿回去。
谢卿五个指头都负了伤,又是用不干不净的布条草草包扎的,也没敷什么伤药,好得很慢。
曲先生怕他伤口和布长一起了,就建议他去掉包扎,敞着说不定还能好快点。
撕开一圈圈血布时,谢卿原以为自己都习惯了,没成想又是哭得鬼哭狼嚎的。
他右手捧着五根红彤彤血淋淋的手指,自己都怕得不敢看。
“你前几天问我的,今日可用上了?”曲先生凑他耳边悄悄问。
原来,那些个厉渊要去真腊国文单城的说辞,都是谢卿从曲先生那儿学来的。他向曲先生讨教了安南以南的几个小国名称,风土人情,故意选了文单城这个与罗伏州方向完全相反的地点来骗冉元白。这样,就算对方追去,一西一东,也可保证不会真的追上杨庭萱他们。
谢卿点点头,瞅着自己的手道:“用上了,总能……撑个几日吧。”大不了接着拔右手的指甲。
曲先生看看他逐渐失了神采的面容,又看看他一片惨状的左手,心里也不太好受。
人都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过去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是真的没用。
他叹着气去翻书,却迟迟看不进一页。
谢卿这几日手疼得根本睡不着,眼底满是浓浓乌青,整个人都憔悴地脱了形。他听到曲先生的叹息,将脸更埋进臂弯里。
我能把冉元白都骗得团团转,已经很厉害了,姐夫知道了,一定也会夸我聪明。
再等等,再等等,姐夫一定会来救我。
他说过,绝不会让我有事的。我相信他。
第三十章
大誉的舆图,像个横放的沙漏,两头大,中间细,下面邻着吐蕃,上面接着回鹘。
回鹘因着早年誉助他们灭了突厥,近些时候还算太平,可吐蕃自从新王蒙罗钿登基,整日东征西讨,兼并各部,逐日势大,隐隐成了大誉西南的一大威胁。
前几年吐蕃与大誉边境时有摩擦,吐蕃边城部族骚扰大誉羁縻州百姓,掠夺物资,已是常态。
蒙罗钿野心勃勃,染指中原之心世人皆知。只是他年轻气盛,到底城府不够,手下能将也少。他的才干用来统一诸部尚可,却打不进铁壁铜墙一般的大誉。
林启担任陇右节度使时,吐蕃进犯河州。林启带兵两万前往迎敌,不仅大退犬戎人,还反夺了吐蕃三城,叫蒙罗钿大惊失色,连夜求和。
林启战退吐蕃,替大誉迎回吐蕃公主和亲,促成了两国盟约。裕安帝龙颜大悦,次年便招林启回京,任御使大夫。
林启年纪轻轻,不过而立,又抱负远大、正直宽厚,御使大夫堪比副相,严梁辅垂垂老矣,如何能不怕林启取自己代之?
之后的构陷暗害,撇去不谈,陇右失了林启,便是大誉失了门神。林启在世时,曾向裕安帝进言,称:“吐蕃非盟誓可结。”就是信不过蒙罗钿,认为他几年一过,休养了生息,学会了城府,便要卷土重来。
裕安帝当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严梁辅也笑他是过分小心。可如今,五年一过,蒙罗钿卧薪尝胆够了,果然便不顾盟约,挥兵北上,攻入了大誉腰腹。
林启之后接任节度使之职的官员,在吐蕃攻破陇右之时,便被犬戎大将呼延廷擒获,斩去了脑袋。
陇右告急,朝会之上群臣一片惨淡,裕安帝大发雷霆,当场摔了呈上来的战报,将那没用的死鬼陇右节度使骂了个狗血淋头。
群臣呼啦啦跪了一地,最前边的两人一左一右,一老一少,正是宰相严梁辅与太子盛琸。
严梁辅年近七旬,虽眼含精光,身形却枯瘦如竹,与正值壮年的太子站在一块儿,一个好比夏日午间最烈的太阳,一个仿佛冬日里最后的余晖,对比鲜明。
太子一向话少,在朝会上能不发表见解就不发表见解,表现十分中庸。
而三皇子瑞王却因为有严相支持,急于在裕安帝面前表现自己,总是显得过分积极。天子震怒,别个都不敢发声,偏他憋不住要说话。
“父皇,吐蕃无信,实在可恶,但如今最紧要的,还是找个合适的人选接任陇右节度使,主持陇右战事。”
他跪在太子后方,说得话一字一句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前边的严相和太子表情如何不得而知,跪在后边的许多个大臣闻言后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意味深长。
林启可算太子党羽,他死后,新的陇右节度使也是由太子举荐,因此陇右可说一直就是太子的势力范围。如今瑞王如此积极提出要找人接任陇右节度使之职,明里暗里,便是要塞自己人进去了。
裕安帝两指按揉着眉心,微闭着眼道:“你可有人选?”
瑞王四十余岁,资质尚可,只是过于急功近利,耳根子又软,容易被人左右,难成大事。可严相愿意扶持他,却也是看重他这点——一个容易操控的君王,总比厌恶自己的君王要好。
“儿臣……”瑞王说话时,悄悄拿眼去瞟严相,“儿臣想举荐金吾卫左郎将,冉元白。”
他话音方落,大殿上响起一片窸窣议论声。严相盯视着大殿地砖上的花纹,眼观鼻鼻观心,并不说话。奇怪的是太子也规矩地跪在距他一丈远的地方,没有搭腔。
冉元白无疑是严相的人,太子难道就这么拱手将陇右节度使的位子让人了?
太子一派的老臣一个个在后面干瞪眼,急得不行。
“冉元白?” 裕安帝回忆了一下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便去问太子,“太子觉得此人如何?”
裕安帝年轻时也是位明君,只是如今年纪大了,便有些懒政,又受了严梁辅的花言巧语,开始耽于享受后宫之乐。可他昏聩归昏聩,有一点却还算英明,便是从不猜忌怀疑太子,甚至十分信重这个儿子。也因此,时常让瑞王与严相暗恨不已。
太子行了一揖,欲言又止道:“儿臣记得,这位冉大人前些日子被委派了其它要务,如今并不在长安……”
瑞王急道:“人不在招回来就是!”
裕安帝回忆半天没想起来给对方派了什么任务,问太子:“他去哪儿了?”
太子垂眼:“追缉逃犯,如今似乎是在安南。”
他这么一说,裕安帝倒是有点印象了。
长安城的逃犯不多,能叫金吾卫左郎将去追的,近些日子只有一个杨家的小儿子。
这杨家过去曾经是太子的岳家,前太子妃便是杨家女儿,只是杨家出事前,太子便一纸休书与太子妃合离了。可到底是太子伤心事,裕安帝心疼儿子,也不再追问。
“哦,既如此,那就另再……”
“陛下。”一直不说话的严相忽地开口,“逃犯谁都可抓,仗却不是人人都能打。冉元白精通堪舆,熟读兵书,是难得的将才。臣以为,正适合担任陇右节度使一职。”
他一开口,就跟拨了风向一般,大臣们纷纷开始附和起来。
“臣也觉得冉大人合适。”
“臣附议。”
“严相说得是……”
裕安帝一脸为难:“这……”
太子侧目,看向身旁严相:“陇右战事危急,冉元白远在安南,若要回来受节,再去陇右,一来一回少说十天,哪里能被他这样拖?”
节度使受封,需得持旌节赴任,旌节有八,代表着节度使的军权,也是帝王的信物。瑞王虽然也想冉元白继任,但太子说得确是实话,一时无法反驳,急得直挠头。
“三日。”
太子一怔。
严相牵扯着松弛的脸部皮肤道:“三日,冉元白便可赶回来。”
长安距安南千里之遥,冉元白就算真能三天内回来,也不知要累死几匹宝马。
“那逃犯?”太子仍未松口。
严相紧盯他双目,揣测着他的想法,可那双眼漆黑深沉,静如深潭,什么也无法叫他看出来。
“一个小小逃犯,用上金吾卫左郎将已是大材小用,就算没有冉元白,其余金吾卫也足以完成这个任务。”杨家小子到底是太子的前小舅子,严相估摸着,这是太子在和他讨价还价,若他松口放杨家余孽一马,对方便也会松口陇右节度使的事。
太子沉吟片刻,果然是改口了。
他向裕安帝道:“严相所说极是,儿臣想了想,也觉得冉元白是不二人选。恳请父皇召回冉元白,派他出兵陇右,击退吐蕃!”说完,他深深一拜,腰间环佩磕在地上,露出白玉一角。
群臣跟着太子拜倒:“恳请陛下召回冉元白,击退吐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