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不破戒(22)
季德恩忍不住想上去训斥,却被怀明墨眼明手快的制止,喟叹道:“德恩哥算了,不查清真相,再解释也是徒劳。”
“太过分了。”季德恩勉强压下怒气,但忍不住回头怒瞪窃窃私语的两人。
“近来因藏宝图一事,武林风波愈演愈烈。”辛里忍不住担忧道:“再下去,朝廷迟早会出面干预,隐世山庄必会被推回到风口浪尖上。平息不成也罢,就怕处理得不好,那皇上对隐世山庄更会起疑心了,难免起误会,以为季家故意放纵流言纷纷,意在搅乱眼下的太平盛世。”
怀明墨格外平静道:“是福不是祸,是祸想躲也躲不过。”
寒露已过,日渐生凉意,何况山林间水雾浓重,寒气越发渗人筋骨。其他三人还好,怀明墨虽服用过玉琼生脉象稳如常人,可三岁时那场致使自己眼盲的恶疾的病根始终未除,走在山阶深林,冷得已穿上斗篷。
在寺门外守门接待的小沙弥,见人拦下,“站住,来者何人?”
“不得无礼。”子性正巧在寺门内交代事情,闻言走出行礼道:“敢问施主来少林有什么事?”
子定跟在师兄后走出来,其他三人他不认识,倒对季德恩有些印象,“大师兄,那位公子好像是虚生师叔的朋友。”
怀明墨亲自递上拜帖,礼貌道:“在下隐世山庄的怀明墨,这位是我表兄季德恩。”
子性闻得是隐世山庄的人,客气道:“劳烦几位在此稍后。”取过拜帖,子性转身离开,不多会儿身后跟来个五十岁左右的僧人,在场小沙弥对他无一不是敬畏的。
前来迎接的老僧是苦戒大师的弟子虚道,“阿弥陀佛,怀公子、季公子里边请。”少林寺中终年香火缭绕,自然要比外面暖和些,怀明墨褪下大氅跟在虚道身后。虚道闻得他们特意前来拜访虚生,没一点意外,把人带到少林西苑,虚道合十行礼道:“子定,你带几位施主上后山无妄崖。”
“是。”子定迟疑道:“师父,虚生师叔这时候恐怕还在不归崖。”
“无妨。”虚道转身对身后稍胖的和尚道:“子智,你去师叔祖那请虚生师弟。”
“劳烦师傅跑一趟。”季德恩机敏开口:“不知少林苦戒、苦难、苦海大师可都在?”
虚道看穿他们来意,宽和笑道:“师傅和师叔伯暂且有事,若几位施主从无妄崖下来时他们有空,再一见也不迟。寺中尚有事需贫僧去办,便把几位送到这了。”虚道这话倒也不是脱身的借口,寺中苦字辈高僧已是七十有余,苦戒虽是方丈,但寺中大小事早一应托给虚道代管,岂有空闲。
怀明墨自知来得唐突,已是打扰少林清静,哪里还敢多有拖扰,忙道:“虚道大师无须多陪,早些去忙吧。”
虚道临走前多有嘱咐子定好生礼敬,又寒暄上两句,方带身后弟子离开。
少林往无妄崖的路是沿峭壁而建,地势陡峭石阶高窄,顶多只能两人比肩。子定在前领路,不时会提醒身后人注意脚下的险路。季室山峰峦叠嶂,山势险峻,在无妄崖这段路尤为明显。
“虚生师傅天天这般出入少林?”辛里身在少林自然嘴上客气,见前边领路的子定点头,佩服道:“真有毅力定性,换做我住上两日必搬回寺里。”
子定仔细脚下山路,不敢冒然回头恐惹出事故,闻言轻笑:“虚生师叔其实甚少到前寺,多是在无妄崖和不归崖修行。小僧听师父提过,师叔的少林功夫学得不精,轻功尚可。从前太师伯有和师叔提过,师叔不介意,之后便没人再提过。”
“虚生师傅轻功很好么?”怀明墨似若无心相问,心底却着实在意。
季德恩见过虚生使轻功,摇头道:“只能说是不错,与武林间会绝顶轻功的人就差远了。”说着他朗声大笑:“妙僧也有不太妙的时候。”
“小师傅,再往上便是无妄崖了吧?”郑丰年断后跟随,远远瞧见石阶尽头有棵参天古柏。
一行人正好走到参佛洞前,洞外有处能供人歇脚的平台,子定停下步子,顺郑丰年手指的方位看去,点头道:“就在那,不过小僧一路走来未见师叔,只怕还在师叔祖那,几位施主到后得等上会儿。”
辛里眼瞧仅有一条道上无妄崖,连忙淡笑客气道:“既然无妄崖就在前面,子定师傅送我们到这便可,无需特地把我们送上去了。”
“寺中事务繁忙,小师傅去帮虚道大师吧。”郑丰年瞧出子定犹豫不决,笑道:“这再往上也没多少路,我们自行前往不会有问题的。”
怀明墨被拘得难受,淡笑开口:“虚生师傅若不在,我们在屋外等他会儿即是。”
“那还请几位施主小心脚下路,小僧就不陪你们上去了。”子定识趣地决意离开,走时担心自己那小师弟招呼不周到,徐徐说:“师叔仅有子规一个弟子,小师弟年纪尚幼,稚气未褪,还望施主海涵。”
目送子定走远,季德恩松了松进少林后始终绷紧的身背,“以后我还是继续从后山走的好,太累人了。”
沿石阶往上走大约半刻时,拐个弯便是无妄崖。怀明墨到无妄崖时就听见交谈的人声,辛里瞧见药王谷那男子低声道:“是他?”
“什么?”怀明墨不解地问:“他是谁?”
郑丰年悄声道:“药王谷救下小叶元的男子。”
“且看他们想做什么。”怀明墨走到一处石壁旁避风,集中精神静听。
“哎哟,小子规,反正你师父快回来了,不如先让我们进去等。”花星楼轻扣子规脑袋,嬉笑道:“你这脑袋瓜子怎么跟木鱼一样,不开窍呢。”
子规双臂撑开,挡住紧闭的大门,稚声稚气道:“不行,没师父允许,你们不能进去。”
“那你师父有说不许我们进屋么?”花星楼身边着了件乌色衣衫的男子,眉眼和煦地笑看子规,淡淡道:“我俩哪时来被他赶出过枯草庐了,既是从来没的事,可见他与我们关系亲厚,即使他不在,想他也会默许我们进屋。”
花星楼眉梢一翘,欢喜道:“沐玺说的对,子规若再拦我们,当心你师父回来罚你。”
子规听来觉得似有道理,但一瞬后直觉不能让他们两进屋,嘟囔道:“总之不行,被师父责罚,也不能让你们进去。”
“小子规,你要再不放,我只好拿你师父的牡丹台出气了啊。”花星楼取出腰间玉扇,作势要毁枯草庐旁牡丹丛。
子规听闻吓得赶忙抱住花星楼小腿,哪知舒沐玺见状从旁闪过,欲要开枯草庐木门闯入。怀明墨闻得动静,抽出折扇甩出,直插进木门架子。
“什么人?”花星楼见扇入木门过半,遂知出招人内功深厚,忙不迭收起嬉皮笑脸,回身直盯身后四人。
“虚生师傅既然不在,两位公子和我们在外一起等会儿如何?”怀明墨无所畏惧地慢步走上前,谈笑风生间仿若根本没注意到对方如似冰寒的敌意,径直走到两人面前,拔下嵌进的折扇,“小师傅,我能否讨口茶吃?”
花星楼常年在接连西域与中原的祁连山活动,对北孟、西蜀等中原地区的武林人士并不太熟悉,仅凭刚一招,他猜不透这几人来历,只觉是劲敌。舒沐玺与花星楼互换眼色,面无表情道:“好。”
子规对这把自己解围的大哥哥顿生好感,瞧见他落座在古柏下静候,忙不迭道:“小僧给几位公子去泡茶。”
“辛里,跟小师傅去。”怀明墨闻得稚子声音,担心子规因年幼力气小,万一打翻烫伤,“帮着点。”
“是。”辛里睨了眼花星楼和舒沐玺,赶忙跟上子规步子往枯草庐旁小厨房走去。
“在下季德恩,敢问两位公子尊姓大名?”
“花星楼。”说罢,花星楼指了指身旁,悠悠道:“我家的小沐玺。”
舒沐玺顿时炸毛,极其不爽的反驳:“谁你家的?”
“原来是水无宫的宫主与副宫主,刚才失敬了,还请两位谅解。”怀明墨听闻过江湖传言,只是没想这两人与虚生关系竟这般好,再想及虚生性情淡寡,与人疏远若离,却与西域魔教宫主关系甚密,心中似是五味杂成,有种说不上的感觉。
“无情公子不必介怀,反正你破坏的是那臭和尚的房门。”花星楼听得季家人,仔细观察怀明墨双眸,立刻知晓怀明墨身份。得知来者身份,他又玩世不恭起来,忍不住拊掌道:“做得好,让那臭和尚知道关门的后果。”
“说得不错,下回再把我们拒在门外,就把他牡丹台给拔干净了。”舒沐玺目光直盯牡丹台,嘴角溢出坏笑。
季德恩也起了兴致,笑道:“拔了虚生和尚精心栽种的魏紫、童子面、姚黄、绿豆、青龙卧墨池足矣,就怕这么做了,活不出枯草庐咯。”
“不就是个臭和尚,难不成他敢破戒杀生不成?而且佛云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他若因几株花就嗔恨于我,可见修行之浅薄。”花星楼想象虚生怒火中烧的模样,愈发觉得身心舒爽,悠悠然道:“再说,腿长在自己身上,打得过便打,打不过跑就是了。”
这时石阶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嗤鼻轻笑,“你们可以试试。”
第24章第24章
玄空眺望云海晴空,平淡道:“你可知道无妄的意思。”
“邪道不行,不敢诈伪。”
“灾祸变乱,无妄而至,这是另一个意思。”
虚生捻珠的手指一顿,淡笑道:“弟子知其一,不明其二,自不能悟。”
玄空缓缓闭眼轻叹,似清秋悲凉的咽寒声,佛要渡魔,但忘却这亦是六根里的执念,“明或不明,且问心所视。是妄亦是惘,无妄无惘,非妄非惘,别让虚妄迷住你明眸。虚生,生时而空,别被前世所累。”
“弟子谨记。”虚生神情在光照下有些迷离,浅笑如往挂在嘴角。
玄空睁开深邃的双眸,似想起遥远久往的事,呢喃声轻似蚊吟,像是说与自己听,“不要学为师,到头来甘愿自困不归崖。”
无知楼,只要愿去查探,虚生几乎能无所不知,他对玄空从不出不归崖曾有疑惑,但始终没查过玄空过去,或是从没想过去查玄空过往,所以乍然闻得此语,心中不免一惊。只是他习惯面上戴副假面具,让人瞧不出心声相色。
玄空无奈轻笑,常年修行的他难得沾上些俗气,“难怪世俗尽称你是我徒弟,脾性确实相似。”
“回头便是浮屠吗?”
“前路必是地狱。”
虚生戛然停住捻珠的手指,沉静道:“已经去过一回,奈何阎王不收。”
玄空想起那场漫漫冬雪,自己在季室山捡到濒死的虚生,那已是二十多年前模糊的记忆,重重叹息:“罢了,因缘业果,哪桩不是天定。”
“弟子不信天定。”虚生慢慢站起身,直走到悬崖边朝万丈深渊下静看,“不归之路,哪里能回头。那条血债路,又有谁回了头?弟子愚笨,在无妄崖修行流年多载,始终净不了六根。”
玄空望看虚生似真如幻的背影,脑中不经意窜出,“你有想过还俗么。”
虚生独面断崖,面上眉眼皆是凉薄淡漠,僧袍宽袖随风摇曳,“师父可是在劝弟子还俗?”
“心中有佛,无存红尘世俗;若执念太深,为师又何须规劝你,俗尘早染。”不归崖风声阵啸,玄空黑目微侧,随风带来的细微声辨别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