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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77)

作者:蝎子兰 时间:2019-01-09 20:31:00 标签:天之骄子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李奉恕一愣,徐文定公还说过这个?
  王修前进一步,略略偏脸,铳口瞄曾芝龙的眉心,喉咙——
  “朱九德亲历倭变惨相,耳听目睹,字字皆是真血。徐文定公远在京畿,自可说王直未曾‘亲身入犯’,我竟不知与‘部下入犯’有何区别。即便量与一职,也只是‘或可’除海寇。王直心不在华,亦不在夷,只在利。今日为了走私劫掠生灵涂炭,明日亦可为了官爵厚禄背主弃德!”
  曾芝龙抿着嘴向前一步,与王修的火铳同时顶住对方的心口。曾芝龙狰狞微笑:“王都事说得是,《自明疏》毫无用处,论迹不论心,王直若真能奉国靖海,也不用什么‘自明’,我这便记下。”
  王修咬牙跟着笑:“曾官人心向大晏,我也是明白的。这样火药后装三眼铳,得来必定非常不易,也能想到献与大晏,这份心意难能可贵。毕竟海商献铳,曾官人是第一个。”
  王修和曾芝龙对视,手中的铳死抵着对方心口,火药弥漫,一触即发。
  李奉恕伸手把他俩的铳掰下来:“行了。”
  皇帝陛下一早起来,罕见地精神不错。富太监这几日看着,隐约觉得曾家的小子好像有点辟邪的作用,伴驾以来,皇帝没有夜惊,用膳也爽快。早上太后身边的管家婆过来问安,富太监细细地把近况说了。管家婆心酸叹气:“圣人也是难……”
  富太监看宫侍们伺候皇帝和小曾官人洗漱,拉着管家婆低声道:“寿阳大长公主殿下进宫了么?”
  管家婆点头:“昨天夜里便来了。殿下进宫,圣人心里能松快点。”
  曾森没给人这么伺候过,非常不舒服。他自己刷牙洗脸换衣服一刻便好,七七八八一堆人挨个在他脸上抹一下算伺候过,活倒腾一个时辰。所以曾森反抗,谁也不许近身,自己利索地把自己收拾爽利了,然后赶走给皇帝系衣带的宫女,亲自帮皇帝陛下系衣带。皇帝不解:“你在做什么?”
  曾森板着脸:“人多,不舒服。”
  用过早膳,内务府送来工部做好的各色船的模型。皇帝陛下对航海很有兴趣,命工部照做一些小船模型来。工部做得精妙,一艘艘只有皇帝陛下手掌大的海船,桅帆桨都栩栩逼真。
  这些船曾森倒是都认识,不知道汉语怎么叫,跟皇帝陛下说西班牙语的名称。大方桌面铺着海图,曾森把模型一搜一搜摆上去,列成一个船队,旗船面向皇帝陛下,曾森晃一晃船帆。
  皇帝陛下惊奇:“这又是为什么?”
  曾森严肃且恭敬:“致敬陛下。”
  巨大的船队密密麻麻压着海图上的海域,几乎看不到蓝色。大晏不光疆域广阔,海域更是接着天。皇帝陛下仿佛真的看到这样辉煌的船队在大洋面劈波斩浪,拓海开疆,心里一动:“等卿长大,朕封卿为靖海王。”
  富太监连忙出声:“陛下!”
  皇帝神色庄重:“朕知道,帝王一言九鼎,金口玉言。这并非儿戏,只盼卿以后能肃清海寇,平靖海洋。”
  曾森眨眨眼,也不知道他听懂没。不过无论皇帝说什么,他都不会有异议,并且,执行到底。
  李奉恕手里拿着两把铳,掂一掂。一把精美,一把粗犷。
  “卿的苦心,我当然都知道。一把泰西铳,精致繁复,三眼齐发,决不可小觑。大晏自己的铳虽粗犷,贵在火力更佳,各有所长。”
  他把火铳向后一递,递给宗政鸢。宗政鸢立刻拿着两把火铳,面色微沉。曾芝龙眼睛跟着那把粗犷的火铳走:“只是不知道咱们的火铳是哪位高人做出来的?”
  王修平复心情,声音温和:“说起来,也是个有趣的书呆子。姓李,殿下的堂弟。”
  李奉恕想起李在德,看宗政鸢:“李在德在登莱修火器如何了?”
  宗政鸢道:“大连卫的船只分批次到山东,已经抵达三批。李巡检上书要求留在登莱检查这些火器。”
  李奉恕把手里的枪插回兵兰,长长一叹。这才是他最心烦的。
  辽东。
  摄政王要求大连卫水师渡海去山东,什么意思太明显了。第一批船走得时候人心就浮动。
  王者降罪,责罚,都不可怕,最可怕是失去信任。辽东最要命的是非汉族裔太多,甚至还有建州跑回来的汉人。如何证明自己的忠诚。
  如何证明自己的心在华不在夷。
  旭阳在大连卫港口送了李在德,返回总兵寨。他答应李在德帮忙照看邬双樨,就一定会办到。
  进入邬双樨营房前,旭阳略略一顿,把李在德送他的“德铳”配在腰带上,还往前扯一扯,力图显眼。然后,一打帘子,推开营房的门。
  邬双樨还是趴着,听见响动,转脸看旭阳进来,目光一下落在旭阳腰间。他一愣,抿嘴微笑。
  旭阳面无表情看看他,又看看他的伤口。
  “他送你的。”
  “嗯。”
  邬双樨轻叹:“傻归傻,招人稀罕。”
  旭阳默默点头。
  两人对着也无话,旭阳转身要出门,邬双樨叫住他:“唉。”
  旭阳转回身,低头看邬双樨。
  邬双樨趴着,盯着旭阳看:“一直也没问你。你……怎么看鞑靼?”
  旭阳也看邬双樨,微微仰起下颌:“什么怎么看。”
  邬双樨低叹:“万一开战……”
  旭阳就那么站着,伸开手,坦荡荡迎着邬双樨的目光。
  邬双樨挑眉,旭阳伸展双臂:“你看我的铠甲。”
  晏式甲。
  邬双樨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论迹不论心。多谢。”
  旭阳垂下眼睛,不再说话,转身出门。
  邬双樨趴着,自言自语,如果“迹”也没人信了,那要怎么办。
  邬双樨没有感染,好得很快。旭阳告辞,返回广宁卫。邬双樨自己找了个由头去大连卫,在港口坐着。他现在落个毛病,总是咳嗽。大夫说是那个带倒钩的箭头钩伤了肺,很难痊愈。邬双樨现在都不想照镜子看到自己。脸上有疤,脚上缺脚趾,肺还有毛病。
  他坐在港口,看大海。
  磅礴,雄浑,平静,暗流汹涌。
  他想那只傻狍子,就在海对岸。不知道在做什么?想着想着,邬双樨大笑,笑得咳嗽,一边咳嗽一边嗔道:“明明是只傻狍子,怎么那么招人,你怎么那么招人,嗯?”
  他说话声音不大,仿佛情人间温存时的调情。再大声傻狍子也听不到。海太大了,风一吹,全都散了。
  港口的人很好奇这个年轻英俊脸上却又大疤的将军。总咳嗽,坐在海边,什么都不说。第三批船要开走,正好大连卫往登莱送图纸,邬将军询问能不能帮他带一封信。带一封信倒是不难,可是写什么?
  邬将军悬着笔在纸上停了半天,潇洒落拓地写了三个字:
  都挺好。


第93章
  李在德没事就爱去海边坐坐。
  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长。
  李在德小时候最烦背诗,觉得矫情。现在猛地发现,原来诗这样好,自己被思绪堵得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早有人替自己抒发了。海太大了,永远看不到边际。可是海的那一边确确实实有个人,是最威风俊美的少年将军。润泽的海风拂过将军的身边,跨过广阔的汪洋,替将军摸摸李在德的脸。
  自从收到那三个龙飞凤舞的“都挺好”,对面再没来消息。李在德把那三个字叠起来,再包一层纸,时时揣在怀里,热热地护着心口,摸一下,就能听见那人用辽东口音调笑地喊“傻狍子”。
  李在德怀念辽东砍刀一样的凛凛风雪,寒彻心肺,刻骨铭心,撩起将军火红的披风,像倾城雪野中燃起的大火。
  “嘿。”小广东一拍李在德的肩,活活泼泼地在他身边坐下,“你又来发呆呀~”
  李在德揉揉小广东的脑袋:“想不想家。”
  小广东用小脚丫撩海水:“有点。冼至静最好了,提前回京了。”
  李在德笑:“他家里有事,不得不提前回去。”
  小广东玩了一会水:“他们叫你去跳舞。”
  李在德含笑:“又是那帮葡萄牙军官?”
  小广东点头:“夏天了,屋里热。”
  燃篝火不是更热。李在德心想,那帮泰西人也是会玩儿,绕着篝火又唱又跳。他们弹一种像琵琶的六弦琴,声音比琵琶硬,弹出来的舞曲节奏又碎又流畅,十分欢快。好像那个叫索维的领队弹得最好,手指翻飞,“重拢快捻”,还挺精彩。
  “你怎么不去跳。”
  小广东盘着腿:“不好玩。”
  李在德蹙眉,这些泰西老粗,是不是看小广东长得嫩,欺负人了。
  小广东脸蛋红红:“他们老是把我当成姑娘照顾。”
  李在德无话可说,捏捏小广东的后脖颈子。其实小广东还是想去跳舞的,就是希望李在德在他身后给他壮壮胆,因此眼巴巴地看李在德。李在德无奈:“好吧,咱们一起去玩儿。”
  教官营送走了最后一批伤员,突然显得有些空。罗林提议庆祝教官营上下一心战胜了伤病,不如举办篝火晚会放松一下。雷欧一想,弗拉维尔也好全乎了,是该热闹热闹。弗拉维尔养伤的时候无聊在屋里弹六弦琴,屋外窗下总是有人听,有小小的响动。雷欧跟他开玩笑,这在晏人看来是“知音”,最好最好的朋友,你正好找找你的“知音”。
  弗拉维尔没回答。
  雷欧好像把他们之前的不愉快给忘了,只要弗拉维尔远离小鹿大夫,他就不再提及。弗拉维尔总是阴着脸,雷欧不管事,罗林兴奋得要命,亲自安排挖坑搭木柴,整个营地从里到外都是他的声音。他很大声地跟小鹿大夫笑:“小鹿大夫会跳什么舞?”
  小鹿大夫不知道回了什么,罗林中气十足的声音又响起:“我教你呗!”
  弗拉维尔阴着脸摔门而去,雷欧站在原地长长一叹。
  终于挨到入夜,燃起灼灼篝火,怒放的火舌撕咬夜色,野蛮的对比蛊惑人心,大家异常兴奋。弗拉维尔一声不吭坐着弹六弦琴,激昂明亮的舞曲从他指间滔滔而出,更加煽动。
  小鹿大夫坐在他对面,很安静地听。
  弗拉维尔垂着眼睛。
  一群人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罗林得意洋洋地搬出一架用红布遮住的什么东西,神秘兮兮:“知道我翻出什么来了么?”他一掀红布,“手摇风琴!”
  一架庞大精密的手摇风琴点燃晚会气氛,大家鼓掌叫好吹口哨,小鹿大夫跟着笑:“我实在不会跳泰西舞,我来摇吧。”
  罗林喜欢小鹿大夫,当兵的看见医生总是踏实:“您坐着,那个谁你去摇手风琴,跳舞什么难的,我不是说了,我教您!”
  罗林伸出肘弯:“来,您反方向挎着,然后咱们转圈。一二三走——”
  小鹿大夫被罗林带着转圈,踉踉跄跄的。大家又笑又吹口哨。本来应该是男女跳,谁让没女士,男士和男士勉为其难了。罗林动作幅度大,小鹿大夫都要挂罗林身上。他本身长得娇小,罗林简直像在搂着他。大家都笑,突然被劈空“梆”一声吓得一静。弗拉维尔怀里的六弦琴一根线绷断翘起,晃来晃去。弗拉维尔指甲好像劈了,往下淌血。弗拉维尔放下六弦琴,上前一推罗林,雷欧想拦没拦住,弗拉维尔示意摇风琴的继续:“我来教您。”
  小鹿大夫也呆了,他想看看弗拉维尔的手,弗拉维尔绷着脸,伸出肘弯:“您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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