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197)
他似乎受伤不轻,急于逃窜,只喊了句:
“好个刁拙仙君,本座记住了!”
而后便卷风逃走,再不见踪影。
束忠犹如在深渊潜行,忽见日光,他大喜过望:
“刁拙仙君,原来你是委曲求全,做卧底要杀柯婪奕,祛除邪佞。这次真是可惜,没能偷袭杀了这魔头。无妨,大丈夫不拘小节。我便是知道,你当真不会叛出正阳仙宗……”
“……”
刁拙默默收了手中的兵刃。
他的兵器乃是判官笔,名唤“常生”。
束忠见他收了兵刃,心中微觉不妙,连忙道:“刁拙,莫开玩笑,快将我解开。”
刁拙摇了摇头:“对不住了,束忠仙君。我并不是想将你救出来,而是不能叫柯婪奕杀了你。”
束忠大怒:“这有何不同?”
刁拙道:“大有不同。束忠,你的魂灯在正阳仙宗存放,若你身亡,正阳仙宗立时便知。你要是死了,便无法引我师尊前来啦。”
束忠又急又怒,想要大声训斥刁拙,将他骂个清醒。
然而这时,刁拙又道:“我不敢放了你,怕你逃跑,只好将你绑着。可这也太对不住你。所以,我只好将自己也绑起来,忍受和你同等的痛苦,以作惩罚。”
言罢,刁拙捏了个法诀,果真将自己双手绑起,锁链深扎进肉。
束忠精通医道,见刁拙如此自残,连声叹气。
“……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刁拙不语。
“放弃吧。”束忠道:“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玄英仙尊他……对待你,没有半分超越师徒的感情。你绑了他又能如何?这样强迫出来的结果,有什么意义?”
刁拙面色铁青,厉声道:
“你懂什么!”
被吼得莫名其妙的束忠怒道:“我说的难道有什么不对?”
“呵……我和师尊……我和他的羁绊牵连……又岂是你这外人能够了解的?”
刁拙闭上眼睛,盖住眼中几欲倾泻而出的痛楚与愤怒。
“你……”
束忠一愕。他从未见过这个号称“六亲不认”的襄和峰主,露出这样强烈的表情。
“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刁拙沉默了。
良久,他开口,哑声道:
“……束忠,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一类修士,与旁人交/合后,能够提升对方的修行资质。这一类修士被称作是 ‘炉/鼎 ’。”
束忠点了点头。
所谓炉/鼎修士,天赋异禀,能改变修士开脉的脉点。
由于效果太过逆天,有权有势的修士大规模搜刮炉/鼎,对其强迫虐待,行不齿之事。
久而久之,某些修士即便是有炉/鼎资质,也不会对任何人说,生怕引来灭顶之灾。
想到这里,束忠迟疑:“难不成你……”
“希望你不要告诉旁人。”刁拙脸色铁青,一字一顿,艰难道:“不错,我自开脉以来,便有炉/鼎资质。”
听他坦然承认,束忠大惊,道:“这种要命的事情,为何要告诉我?”
“因为我害你被关押至此,于心难安。等此事告一段落,若你还不解气,尽管将我此生最大的秘密讲出去,以泄你心头之恨。”
束忠面色复杂。
他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刁拙了解束忠的品行,分明是有恃无恐。
想到这里,束忠不悦道:“所以呢?这与你和玄英仙尊有何关系?”
刁拙愣了愣,不知想到什么,他忽而满脸通红,深深地低下头,身体慢慢缩紧。
束忠 ‘啊!’了一声,道:“难不成……难不成你……”
刁拙低声道:
“当年玄英仙尊还是善慈散人的徒弟。他才情惊艳,修行进展举世无双,又精通阵道,实在是一代天之骄子……只可惜,他开脉的脉点,却是平平无奇,只有中等资质。”
话说到这里,束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谁人不知,玄英仙尊资质超绝,乃是上等资质。
这上等资质从何而来?那定然和刁拙脱不了关系。
束忠想到某事,长叹口气。
“当年善慈散人与玄英仙尊以一事意见不合为由,彻底决裂。恐怕便是因为他的资质问题吧?”
玄英仙尊与善慈散人决裂的原委,向来无人得知。有人深替善慈散人遗憾:玄英仙尊贵为三尊之一,若当初没有决裂,善慈散人可师凭徒贵,一步登天了。
当初为何要与玄英恩断义绝?
每每有人询问此事,善慈散人便一笔带过,从不多说。
原来决裂的源头要从刁拙这边讲起。
想来这位女性虽为散修,可被称为“善慈”,为人自然是既善良又仁慈,当然不会同意玄英为了提高资质,与刁拙这个炉/鼎修士交/合了。师徒二人意见产生分歧,大吵一架,分道扬镳,不难想象。
然而束忠越想越糊涂,忍不住道:“看玄英仙尊对你的态度,似乎并无暧昧。难不成当年你们……是他对你用强?”
“不,”刁拙大声否认,道:“我二人情投意合,都是……都是自愿的。”
“那怎么会……”
刁拙低下头,沉默片刻,涩声道:
“是他记忆有损。”
“嗯?”
“束忠,你是知道的,若想当选正阳仙宗仙尊,光有实力,还是不够。仙尊者道德品行,需样样端正。我虽与他两情相悦,可他能够提升资质的原因,实在是让人难以启齿的。”
束忠愣了愣。
这位仙君向来要强刚硬,十分能干,何苦提起自己时,用“难以启齿”这样难听的字眼,仿佛自己是玄英仙尊身上的污点。
又听刁拙道:“是以玄英仙尊封印了自己少年时的一段记忆。他对我说,待到他坐稳仙尊之位后,便会恢复记忆。为了他的前途,我当然同意。只可惜……那时候我并没有想到。”
“想到什么?”
束忠越听越是吃惊,听得入迷,连身体的疼痛都暂时抛在脑后,连胜追问。
“……我没有想到,封印了记忆的玄英仙尊,全然不记得我,只以为我是一个寻常的弟子。他,他再也没有看过我,我自然没有机会提醒,帮他解除封印的记忆。”
想到这里,刁拙自嘲的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师尊有多讨厌我,那种无视的态度……束忠你也知道的。”
束忠轻轻点头,又叹了口气。
众人皆知,玄英仙尊很是看不上自家的大弟子,而且经常在各种场合表达对他的轻视甚至是无视的态度。
若非刁拙仙君有些能力,办事稳妥,恐怕玄英仙尊早就将他逐出师门,当成废弃的棋子丢掉了。
第208章
束忠问:“所以你将玄英仙尊骗来这里, 不是为了伤害他, 而是想帮他解开记忆封印,是吗?”
刁拙点了点头:“等师尊来到此处, 我便将你和束家族人放走。”
束忠道:
“唉, 若是设身处地, 站在你的位置思考,我恐怕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本人法力高强, 你身为弟子, 又不能强迫他。怪不得你会同魔头勾结,做出这样的事情, 实在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心中对他的恨意, 登时也没有那样强烈了。
可是隐隐间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太对。
束忠想起了演武会开幕仪式时, 玄英仙尊毫不留情给刁拙一脚,丝毫不顾他的大弟子会不会因为伤势过重,在盛会上丢了颜面。
他问:“刁拙,你之前确实是与玄英仙尊两情相悦吗?”
“当然。”
“那为何……现下的玄英仙尊对你毫不动心?”
刁拙愣了一下。
“这不对啊。”束忠恍然道:“玄英仙尊对你没有半点喜欢的感情也就罢了, 为何他表现的甚至有些……厌恶?”
刁拙沉默着, 双拳逐渐握紧。
“……约莫是,大概……”
良久, 刁拙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束忠便没再开口多说了。
想来刁拙办事利落,却是个痴人。
若玄英仙尊当真真心对他, 无论仙尊之位如何重要, 也不会舍他而去。
而现在玄英拒绝解除封印记忆的态度,更是一目了然。
当年玄英仙尊……恐怕, 也许,只是为了刁拙的炉/鼎资质,而与他交好。
这些事情束忠虽然隐隐发现了,却不敢告知刁拙。
免得他恼羞成怒,到了最后,不愿放走束忠。
“真是个傻的。”
束忠叹了口气,旋即想到:“我被柯婪奕这个小混蛋蒙在鼓里二十几年,将大敌当成接班人悉心培养,与这刁拙仙君,不是半斤八两吗?”
正在怅然。
忽听不远处有人朗声道:
“好热闹啊,两位仙君,为何都绑着交谈?难道,这样会令谈话的内容更有趣不成?”
束忠抬头一看。
就见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袍,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的高个修士,笑着站在门口。
他虽然笑着,笑容却显得很冰冷,带着一丝嘲弄的神情。
此人赫然是百忍宗主了。
他并入开源剑宗,成为当家长老,乃是正梧洲风头无两的风云人物。
“你!”
束忠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声道:“百忍!你怎么也出现在这里?”
百忍眼神凉凉的:“束忠仙君,你能在这里,本尊为何不能了?”
“什么?”束忠大怒:“百忍宗主!你也要离经叛道不成?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可诛……”
听到“非我族类”这四个字,百忍宗主脸色瞬时变得十分难看,他上前一步逼近,睁着那双无神的眼睛,阴森森地说:
“束忠仙君,身处险境,你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本尊可没有刁拙仙君那般好脾气。你信不信,本尊能叫你立时后悔有这张惹事的嘴巴?”
束忠冷哼一声,侧过头去不再看百忍宗主的眼睛,他表情冷硬,却终究没再说话。
百忍笑了,道:“这才是识时务的好仙君呢。你放心,本尊来这里,并不是伙同刁拙背叛正阳仙宗。”
束忠长松口气,心道不错,这位宗主心悦凤昭明仙君,想必不会做什么傻事叫心爱之人为难。
他又觉得奇怪:“既然如此,你到这里做什么?”
百忍宗主但笑不答,眼神冷冰冰的。
刁拙坦言道:“单凭我一人的能力,恐怕无法解开师尊封印的记忆,是以请百忍宗主前来助我一臂之力。”
原来,百忍宗主少年时有一成名招数,名唤“劝君惜取少年时”,能够使中招之人修为倒退。
若这招使在玄英仙尊身上,封印他记忆的招数修为也会倒退。
此时玄英仙尊有出窍修为,刁拙解不开出窍修士的封印。
若他修为倒退,哪怕是仅仅倒退一步,退为化神修为的封印,同为化神修士的刁拙,也有办法能将其解开。
这刁拙仙君好生算计,谋划多时,却硬生生忍耐,直到将己身修为提高到化神境界,方才施展大计划,动辄雷霆手段,将堂堂正阳仙宗的仙尊之一胁迫而来。
想到这些年来,刁拙仙君鞠躬尽瘁,兢兢业业,以一人之身,守下襄和、功德两座险峰,为人敬仰;可内心深处,却均是阴谋算计,束忠不由的打了个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