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武弋鸣一边听着牢里的声音,一边听着这边的谈话,及至崔闾提到他的名字,才扭了脸来憨憨一笑,邀功似的冲着凌湙道,“先生不要担心,崔大人已经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追究昨晚之事了,以后先生尽可以在江州横着走,嘿嘿!”
凌湙移开目光,只觉他此时的神情特别蠢钝,被人拿了作伐子,当挡箭牌都不知道,他还在想着,依昨夜这人发的一通火来看,今日指不定要找什么由头来与他释冰呢,结果,竟是这小子主动投上去,给人利用了,个大傻子。
大夫很快就来了,鼻子上戴着面罩,武弋鸣也拿了一个戴脸上,跟着大夫往牢里去,崔闾感叹,“武将军对你那护卫倒是好的很,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凌湙在旁边谈谈道,“小时候指点过他几日,我那护卫脑子不好,身手却是一等一的,教这小子几手,就被他给讹上了,处处以其徒自居。”
崔闾长长吟哦了一声,扭头望向凌湙,“那宁先生呢?有这样的贴身护卫跟随,身份定然不同凡响,就不知是京里哪户高门家的贵人?”
凌湙低头与他对视,半晌呵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崔府尊如此玲珑剔透的心思,有些话还是莫要问的那样清楚,宁某现在就是一闲散游侠而已,天为被地为床,走哪算哪。”
崔闾侧脸呵了一声,明显一副不信的样子,这窗户纸也就差一阵风来吹了,但显然,太上皇不想叫这阵风来,非要与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演一演。
经过昨晚的情绪波动后,崔闾已经给自己制定了另一套策略,来应对眼前这个几乎不可撼动之人。
他大逆不道的想,人人惧你如虎,见你没有不腿软欲跪的,那我就偏不复这种常态,不要演么?可以,那就演吧!看谁演得过谁!
崔闾心一横眼一闭,鼓足了气概道,“武将军在本府面前极为推崇宁先生,夸赞宁先生文武双全,乃天下第一盖世英雄……”
凌湙几乎在他一开口时,就知道这话绝不是出自武弋鸣之口,不由挑了眉驻足等着他下文,就听眼前这江州新任府台大人道,“本府主理江州日浅,许多事物忙忙乱乱理不清,宁先生既有如此大才,不如就接下衙署门前的聘书,给本府做一些时日的幕僚吧!嗯,宁先生请放心,月俸定不负你毕生所学。”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抬了脚卷了袖子也入了牢内,留下一副落荒而逃的背影。
崔闾只觉自己怕是疯了,根本也不看回头去看太上皇的脸色,狂悖过后就是一背的冷汗和急促的心跳,只好借着探病的姿势,冲出这片被太上皇身上乍起的威势所笼罩的地方,免得像其他衙差似的,瑟瑟发抖的缩着脖子动也不敢动。
他不能在这个人面前丢丑,是以哪怕是后怕,也得跑到他威慑力罩不到的地方后怕。
呕!
崔闾捂着鼻子差点窒息,内里接二连三的传来武弋鸣和老大夫的作呕声,他听着里面奄奄一息的郭将军呻、、吟,突然就乐了。
虽然太上皇没吃坏肚子窜稀,可他那一身威不可侵的气势,到底是受到了波及,想来是实在忍不了这样的臭味,这才没阻止那个小姑娘破门而出。
哈哈哈,人吃五谷杂粮,这太上皇也闻不了臭嘛!
崔闾一想到之前太上皇也捂着鼻子忍耐着臭味的模样,就越心情大好。
该,就该臭死你!
哈哈哈哈!
他扶着没了门的门框子,笑的打跌,旁边悠悠传来一道声音,“这么高兴?崔府尊怕不是在惋惜,宁某怎没受此灾难吧?”
崔闾摆手,憋的脸色通红,他笑当然也不可能这样明目张胆,全忍在肚腹内笑,被人这么一点明出来,再也憋不住的扑哧扑哧出声,赶紧扭了头往外走,边走边道,“本府想起来前堂还有不少府务要处理,这边就交给宁先生和武将军了,若需要什么贵重药材补身,只管到前堂来找我,告辞。”
凌湙面对着转变如此快的崔闾,眼眸微深,这人的一切行止,在自己面前竟然随意了起来,完全没了昨晚与自己相处时的紧绷感。
给人的感觉,像是豁出去全副的身家性命一般。
难不成自己爱砍世家勋贵的脑袋,竟叫他得知了去,然后发现摆脱不得,不想挣扎了?
这是不是也太消极了?
不得不说,凌湙有些真相了,崔闾不是知道他爱砍世家勋贵脑袋的性子,而是提前预知了自己家下人的结局,目前属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阶段。
他努力的在调整着与太上皇之间的相处之道,力图能在以后的接触中,触摸到太上皇那隐秘的心思,从而趋利避害。
说到底,他还是在为家族前途性命努力,是不能轻易就放弃求生意志的。
梦不能白做,人不能白遇,既然都到了眼跟前,若然还搏不出个生机来,那就是他无能了。
崔闾坐进了前堂办差厅,望着堆积如山的府务,思绪却是漂漂浮浮的不能落定,太上皇会给他亲近自己的机会么?
只不多会儿,董知事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崔榆,以及拎着长剑椅门望向他的太上皇。
董知事抹着汗,崔榆亦卷了袖子擦汗,两人忙的深秋还一身汗味,可见府务之多之繁忙了,觑着崔闾的神色,委婉的再次提及招聘幕僚的事。
崔闾望着光倚着半边门,就遮挡的半下午的阳光都弱了几分的太上皇,缓缓开口,“介绍一下,这位宁先生,以后就是我们府特聘的幕僚了。”
幕僚数量贵精不在多,这是崔闾对董知事和堂弟崔榆的解释,待两人与太上皇行过礼,互通过姓名后,崔闾便挥手冲着三人道,“都去忙吧!先将土改的丈量方案提交上来,再着人去按着籍册,将符合分田标准的百姓,一个乡里一个集镇的招集起来,宣讲告示。”
凌湙杵着长剑剑柄顶端,眸光深邃,半晌,从唇齿间吐出一个字来,“好。”
崔闾心跳如鼓,举起的手挥动时,自己都感觉到了僵硬,凭本能的维持着自身仪表。
凌湙轻笑一声,提起剑柄将之悬在腰间,走动时发出铁器争鸣般的响动,利落又干脆,“嫚儿,走,干活了。”
整个办差厅瞬间空了下来,只崔闾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以不正常的速度跳动,那鼓燥的响动,震的他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有脑海中的一个念头不断来回的在震动,“他答应了,他许了我的近距离接触,竟然……竟然……”
崔闾喃喃出声,“我是疯了么?我一定是疯了,竟然敢叫他替我办差,日后就算是掉了脑袋,似乎也不冤?”
正呢喃着,一抬眼,就被门前的高影给吓了一跳,却是去而复返的太上皇倚门而立,脸上表情带着几分严肃,张嘴就道,“忘了说,弋鸣出海之战,我得跟上去瞧瞧,东桑岛,早在收入囊中的规划内,倒没料你与我想到了一处,嗯,此战必须赢。”
崔闾张了张嘴,跟着念了一遍,“此战必须赢!”
竟是突然热血了起来,难怪后世之人传颂起眼前人时,那战神称号永不堕呢!
够狂!
第68章
董知事和崔榆是真不知道眼前人身份的,崔闾说是新招的府幕僚,那他们就真敢把人当壮丁使,半点不带客气的,将近日堆积在案牍上的公务,全给堆到了人家面前的书案上,尽管觑着那大马金刀,往案桌旁一坐,身侧还站着个脸圆圆气鼓鼓的小丫头,一副看着就不好惹的模样,可也吓不退他们急于分摊公务的决心。
谁对着这一摊子事都得黑脸,何况人家招进门,连口水还没喝上,就要干活,没尥蹶子走人就不错了,被个小丫头瞪几眼就瞪几眼吧!只要这大马金刀的爷肯接手帮忙干活就行。
董知事呵呵笑的一脸解脱,边伸手做着请干活的姿势,边脚打后脑勺的要出门,临走前对着整理户籍册的崔榆道,“崔经历,户房那边的书吏已经等在办公房了,您可以去侧门边上坐个车,呵,来回也方便,我这边可以腿着去,城门那边有牛车带我去乡里长那边,晚间若赶不及,我就明儿再回,府尊要的资料,至多明儿午时就能得,您若遇着他,可得替兄弟分辨一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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