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德思忖再三,还是问道:“你今晚,没打算弑君吧?”
池旭尧沉默了好久,才愧疚地摇头,道:“吴英和楚执会支持我,请父皇写一道禅位诏书。池则宁这个威胁在眼前,父皇不得不写。”
何明德松了口气。
他生死一线,饱受折磨之时,自然也是恨皇帝的。但是人的感情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互相吞噬。皇帝作为一个纯粹的父亲时,给池旭尧带去过很多美好的回忆。即使是现在,池旭尧对父亲有憎恨的感情,但是那些美好仍然存在。倘若池旭尧为了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只怕余生都难以安宁。
皇帝要活着,慢慢消耗掉那些美好,到那时他活着死了,都无所谓了。
何明德道:“禅位诏书就够了,咱们一次只做一件大事情就够了。”
“嗯,”池旭尧无奈道,“为了以防万一,我在柳家军营外还安排了人,若是事情到不可挽回的时候,他就会带着伪造的圣旨,宣柳将军入宫护驾。”
何明德暗想,这可是巧了,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酉时,宫廷夜宴。
百官进入无极殿,皇上坐在高台之上,畅意举杯。他确实是高兴,他那两个孽子没了,自己最喜欢的儿子长大成人,挺拔俊秀,也很听自己的话,自己的后宫和睦,幼子们天真可爱,天下太平,只需要纵情享乐,至少在这一刻,没有什么是不顺心的。
酉时一刻,天牢。
池则宁跨过躺了一地的尸体,张开手,走出了天牢。他看着久违的月色,又看向了正东方,那里有烟火燃放,城中的百姓都看着那个方向。
池则宁并不着急,他洗了澡,沐了发,近侍为他穿上了一件明黄色的龙袍,又细心地系了条披风。侍卫为他牵来了马,池则宁亲自把刀系在了腰间,翻身上马。
他忽然问道:“楚执那边有回复了吗?”
侍从回道:“是,属下把他这些年受贿、贪污、草菅人命的罪证送过去,他也清楚若是这些落到三……池旭尧手中,就算他有从龙之功也不会有活路,立刻说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池则宁点点头,不再多问,宣布出发。
他并不考虑成功与否,他已经不需要去考虑了,他没有别的选择。
酉时三刻。
一个侍从匆匆进入无极殿,在太子的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池则宁入宫了。
池旭尧点点头,示意一切都按照安排的进行。等北衙禁军大部分往无极殿靠近时,南衙禁军打开了东华门,顺着东华门进入,依次抢下了几个宫门。
这边一打起来,终于有不知情的侍卫,一路飞奔,冲向了无极殿。
“启禀陛下,废太子和北衙禁军勾结,正在往无极殿的方向赶来,还请陛下暂避!”
所为一石激起千层浪,莫过于是。
诸位大臣与皇帝都疑心自己听错了,那废太子怎么会跟秦照勾结,趁着今夜前来,莫非是想逼宫?他们只是前来赴宴,怎么还能把命赔上?一时间众人也顾不上求证,七嘴八舌请皇上避让,他们自然是要牢牢跟着了。虽不知废太子的实力如何,又要如何对待皇上,但现在逃跑的话,跟紧皇上准没错。
只是众人刚出无极殿,就见秦照紧随废太子,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片的北衙禁军,刀已出鞘,对着前方。众人叫着护驾,都挡在了皇上的身前。
废太子见众人惊慌的神色,微微一笑,亲切地道:“诸位大人,许久不见了。不知父皇身体可还康健,儿臣在狱中可是时时挂念。每每想起父皇大病初愈,便要操心国事,儿臣实在是不忍心,思来想去,除了亲自替父皇分忧,别无他法。”
秦照替池则宁解下了披风,众人看到他身着龙袍,皆是惊讶。有些耿直迂腐之臣,更是越众而出,泼口大骂。
池则宁好似没有听到,身后却有一队人手执弓箭,越众而出,对那个骂的最厉害的大人就是一箭,若非池旭尧眼疾手快,拉过了人,只怕是要血溅当场。
皇上见了,脸都气的发白,骂道:“畜生畜生!你今日是要造反不成?”
池则宁无辜地道:“儿臣为父皇分忧,父皇怎么还这么生气?”
说罢,他转头看着池旭尧道,“旭尧的功夫还是很好,但是这么多箭,这么多人,你又能救下几人呢?诸位大人都是饱学之士,今夜的局面必然看的清楚,从前诸位各为其主,身不由己,但只要自今日起,效忠孤,一起为天下百姓谋事,孤既往不咎。”
那些官员面面相觑,有一心跟随太子的,却也有心思动摇的。倒也不是想效忠废太子,但是也不想去祭了刀。只是眼下无人表态,谁也不想做那第一人。
所幸此时,就听那北衙禁军的后面杀生震天,短兵相接,北衙禁军被从后面打了个措手不及。吴英带着二十多人杀过人群,赶到了皇上的身前,道:“皇上,臣救驾来池。”
这时候谁还管你救驾是早是晚,来了就行。
池旭尧对吴英投去一个疑惑的眼色,吴英却是为难地摇摇头。果然,没过多久,北衙禁军反应过来,南衙禁军虽然人多,又挤在甬道里,根本无法施展,节节败退。
急得皇上直擦汗,问道:“吴英,这可怎么办?”
池旭尧安慰道:“父皇,外面就交给儿臣,诸位大人退守无极殿。你身子不好,到里面的小间先休息一下。儿臣与吴大人,定会守住这里。”
眼下情况还不到最糟糕的时候,诸位大人也就跟着关心起皇上来。池旭尧对宁远使了个眼色,宁远半劝半拉,把皇上扶到了无极殿的里间去。
池旭尧对吴英点点头,吴英让人把信号放了出去,只是等了好一会儿,外面并没有动静。这时候出了纰漏,那可是要死人的事。吴英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放了一个,宫门方向仍是寂静无声。
几人正疑惑,池则宁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一幕,放声大笑,道:“旭尧,眼下京城处处都是北衙禁军的眼线,你以为楚执入京真的能无声无息么?我告诉过你,水至清则无鱼,你不信,处处苛求。我不过是把楚执犯错的证据给他看,他就不敢再为你卖命了。”
“有楚执的兵在,南衙禁军这群废物,更是不堪一击。你不是心善么?你去劝父皇,然后自裁,今夜也就不必再多造杀孽了。”
池旭尧没想到这种时候,楚执竟因为这种原因叛变。
本来他是想用池则宁给父皇施压,眼下却不能再拖下去了,只能先杀了池则宁,否则等他下令屠杀不从他者,就来不及了。想到此处,池旭尧难免有些遗憾,却只能挥手下令,让埋伏在屋顶上的弓箭手准备,却听池则宁忽然开口。
“既然你早知我逼宫之事,或许还有别的准备。我不妨告诉你,今日若是我不能全身而退,楚执和秦照就会杀尽皇室血脉,拥立我那未出世的孩儿为帝。”
池旭尧的脸色难看起来。
“你疯了吗?若是如此,必然争斗不休,天下大乱。”
“若不是我为帝,这有与我何干?”
池则宁并不在意,反笑了起来,“你若是想杀我,只能连他们两人都杀了。可惜你现在手里只有这么些废物,做不到。”
池旭尧心中暗想,确实,南衙禁军实在是太废物了些。
吴英在池旭尧的授意下,又往天上扔了个信号,炸开了一串绿色的光,两人都盘算着该怎么拖时间,南衙禁军又能拖多久。池则宁不知这是什么,却也知道再拖下去没有好处。他也玩够了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抬起手,正准备下令冲进无极殿,就听身后传来了兵戈之声,地面似乎都被整齐划一的脚步震颤起来。
这是与禁军们的花架子完全的气势。
池则宁转过头,就见柳盛纵马长枪,遥遥直指自己。柳盛怒吼一声,身后的兵士齐声吼道:“杀、杀、杀。”
吴英都被吓得一哆嗦,茫然的看天,只以为柳将军当真是天兵下凡,自己这边才发出信号,跑腿的人只怕还没进军营,怎么柳将军就到了?
不管是南衙还是北衙的禁军,好些个手里的刀都被这熏天的气势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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