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扰诸位了。”
湘君眼睛晶亮:“不叨扰,不叨扰,殿下吃樱桃。”
山鬼:“殿下可是想询问督公的脉象?”
容策颔首:“义父气色欠佳,我瞧着并非风寒之症。”
“沉疴旧疾,疏于调理。”
湘君不满地嘟起樱桃小嘴:“明明是督公不遵医嘱,为何说我医术不精,你们都欺负我。”
山鬼话少嘴笨,不知如何劝解,脸憋得通红愣是没吐出一句话,湘君恨铁不成钢地去拍他的头,让他哄她几句很难吗?很难吗?
容策自斟了杯温茶,湘君盯着贴在他腕骨处的红豆兴奋道:“殿下,督公戴的红豆是你送的吗?这两个是一对吗?”
山鬼道:“不要胡言乱语,上元节佩戴红豆是西秦风俗。”
“对啊,我知道,情人之间互赠红豆意为相思爱慕,我去岁送你的红豆绦就是用红线和我的头发结成的,足见我对你的思慕。”
湘君自感众目睽睽之下不是掰扯她与山鬼夫妻情分的时候,及时把话头扯了回来:“这又不是一般的红豆,这是双栖红豆,不腐不朽,稀世珍品,百年统共只长一荚两颗,你能不知道?你明明知道的!”
容策心绪不宁手,周身血液翻涌,薄薄的单衫贴着劲瘦的胸膛上下起伏,眼睛似被浓墨侵染般深沉,攥着宽袖的指尖微不可查的在发抖:“我回一叶斋抄写佛经。”
目送容策走远,湘君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抄……抄佛经?好好得为何要去抄佛经?”
一叶斋并不像它的名字那般朴素,锦缎烟罗,名品字画,珍宝古玩,一应铺设极尽奢华,房门吱啦一声被人推开,容策手中的狼毫笔一顿在雪白的宣纸上氤氲出大团墨迹。
宋予衡脱下身上的月白色曲云纹四合如意暗纱广袖罩衫,错金嵌玉的腰带隔着荔枝红宽袍束着他消瘦的腰身,被雨打湿的发贴在瓷玉般的脖颈上往下延伸,丹凤眼中蒙着层清寒雾气。
“义父。”
宽袍委地,白色亵衣松松垮垮套在宋予衡身上,后腰的肌肉紧致而又瘦削,狭窄的腰线由一个弧度隐在衣衫之中,过于苍白的肌肤让他周身仿佛渡了层薄薄的白釉。
宋予衡踢了脚上的乌靴赤着脚踩在年久失修的木地板上撩开虾须软幔往里间走,容策把狼毫笔搁置在砚台上,掀袍跪地。
“微臣可担不起殿下如此大礼。”
容策捡拾起地上的荔枝红宽袍默默折叠整齐,垂头拨弄着套在手间的佛珠,宋予衡用干净巾帕草草擦了几下头发:“还不起来,你想让我再给你下跪?”
窗外风急雨骤,吹得海棠疏窗吱啦作响,容策起身关上窗户:“义父为何亲临南疆?”
宋予衡歪在容策临帖的矮榻上:“还能因何?贪污军饷,祸国殃民。”
容策沉沉望着他,捏着佛珠的手骨节泛白,抬手给他倒了杯热茶转身出了门。
矮几上放着十几张抄写好的佛经,行云流水,笔走龙蛇,无一个错别字,容策的字是宋予衡手把手教的,乍一看与他的字倒有几分相像。
宋予衡头疼,他自己哪里又惹着这位小祖宗了?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见面之后容策统共和他说了几句话,数了半天也没有数明白,年龄大了,记忆力也不太好。
屋里熏了安神香,太闷,他不喜欢,刚把临近的窗户扒拉出一条缝,容策端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盆蹲跪在宋予衡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脚腕:“义父,羌羯蛮夷骁勇善战,他们谁想要这军功给他们便是。南疆苦寒,不宜调养,你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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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容显纵情声色,喜服食寒食散及各种丹药,近两年身体已不大好,东宫式微,容显的诸多皇子皇孙悄无声息的展开了夺嫡之争。
春日围猎太子容承谚因穿五爪金龙蟒袍坐实了意图不轨的罪名,幸得丞相裴琅从中周旋才暂时保住了有名无实的东宫之位。
这位太子殿下脑子不太好又懦弱无能,比起他能谋划篡位容显更愿意相信这个缺心眼的儿子是被人勾陷。
四月,羌羯卷土重来大举进犯南疆,满朝文武吵来吵去终于想到了解甲归田的长陵王。
南疆得保数年安稳归根究底是羌羯被长陵王打怕了,一旦长陵王挂帅出征所有问题迎刃而解。于是文武百官纷纷上奏疏进言,南疆那破地寸草不生战乱频发乃不详之地,唯龙孙凤雏坐阵方能扭转西秦国运,仿佛昨天言之凿凿弹劾长陵王拥兵自立的人不是他们。
问题解决是解决了,可夺嫡之争正进行到如火如荼之际,现成的军功谁不想要,于是乎他们绞尽脑汁给西秦皇储特设出辅军统领一职随军出征。
在京都养尊处优的皇子皇孙想去又不敢去,南疆苦寒千里之遥,不能坐马车,不能吃珍馐佳肴,不能带美姬,万一打了败仗跑都不准跑……
争来争去他们发现宋督公带着圣旨轻骑已经到百里之外的平阳了。
宋予衡自知这一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容策去打,败则矣,一旦胜了就会被那些口谈道德志在穿窬的清流之士死死钉在南疆永世不得回京。
西秦重文轻武,良将难求,能置身夺嫡派系外的良将几乎没有,宋予衡宁愿自己去。
容策修长的手指顺着宋予衡凸起的踝骨包裹住脚指变形的脚:“脚是经络汇集之地,足少阴肾经、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肾生血、肝藏血、脾统血,义父气血两亏,晚间定时足浴是最简便易行调理气血的方式。”
容策手心干燥,紧贴着宋予衡的脚背,慢条斯理的话浸润在雾气中温润平和,轻易便让人放松警惕顺着他的话往下走。
待宋予衡回过神来时容策双手正浸在热水中认真得给他按压足底穴位:“义父,要不要我轻一点?”
宋予衡揪着容策的肩袖:“你给我起来,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你给我洗脚?”
容策无动于衷:“仁德、孝悌乃西秦立国之本,为人子为父尽孝,有何不妥?”
孝悌?先帝被当今圣上用腰带活活勒死在龙榻上才篡改遗诏继承大统,自古以来皇家无父子只有君臣,再说他算他哪门子的父,他的父亲是西秦已故的孝懿太子。
“义父,别动。”
容策紧攥住宋予衡的脚腕强制性限制了他抽离的动作,宋予衡皮肤白,被容策没轻没重地一攥,立时起了道青紫印子。
左右四下无人,宋予衡寻思着他应担得起容策给他洗一次脚:“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容策察觉到宋予衡肌肉松弛,赶忙松开手,轻轻摩挲着那道青紫印子,宋予衡就着残墨在容策抄好的佛经上添了几笔:“好好的王爷不当你还想去当和尚普渡众生?”
“我无慧根,堪不破佛理,尚不能渡己,何以渡人?”
宋予衡瞥了眼容策手腕上套着的佛珠,光滑的表面有经年累月使用过的痕迹,寒酸的粗布麻衣,无欲无求又故作高深,和那帮秃驴一个调调。
本来他没把容策抄写佛经当一回事,逢年过节即便皇上都会抄几卷佛经供在菩音寺图个心安,眼下他越想越不对劲:“你要是敢出家当和尚,我就……我就替你父王打断你的腿。”
容策哑然失笑:“义父想什么呢,我心火太旺,抄写佛经可平心静气。
《六祖坛经》有言‘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修禅悟道也不一定非要剃度出家。”
他这个年纪有欲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就没有听说过用抄写佛经来缓解欲望的,像他这样克制真不会憋出什么病来?
“以后别抄什么乱七八糟的佛经,鲜衣怒马的年纪风流多情又不是坏事。”
容策笑笑没有答话,从木盆中抬起他湿漉漉的脚置放在膝上,用软帕子仔仔细细擦干水珠给他穿了双软底布鞋:“地上寒气重,以后不要光脚走路。”
宋予衡出了一身汗,由着容策给他披了件鸦青羽缎披风,望着他倒完水又去里屋铺床叠被,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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