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心认为赵暄是冤枉,千方百计找到当年的主考官裴文,想要替兄长报仇。
此时的裴文早就辞去兵部侍郎一职,在边关戍守,恰逢流年不利,匪寇丛生,边关军营招兵买马,赵昀趁机入伍,成为了裴文军营的一名士兵。
赵昀自恃有些功夫在身,一直想找机会刺杀裴文。
他得知裴文有个习惯,每日入睡前会吹半个时辰的笛子,边疆没有他的知音人,所以裴文吹笛时喜好独自待着,身边没有侍卫。
赵昀盘算来盘算去,觉得这是最好的下手时机,虽说风险一样难以估量,但为了兄长的冤屈,值得他以命相搏。
最后自然没有得手,赵昀想法还是太天真了些,刚刚进到裴文的营帐,他就被裴文的近侍擒住了。
裴文不知他为何要来刺杀自己,就问了他的名字。
赵昀没说自己的名字,只冲着他喝道:“我大哥叫赵暄!你还记得他么?”
裴文脸色轻轻一变,沉默着打量了他片刻,道:“本将军记得,你……跟你大哥长得很像。”
令赵昀意外的是,裴文没有处置他,也没有为当年的事情做辩解,他只将赵昀留在营中,偶尔会指点一下他的枪法,也教他一些自己擅长的刀法,告诉他,练好了本事,再来向他寻仇。
后来赵昀设法刺杀过裴文无数次,次次以失败告终,一开始是他技不如人,渐渐地,他是对裴文下不了杀手。
正如他一开始回答谢从隽的那样,他知道,裴文是个好将军。
裴文没能给他哥哥一个公道,是罪魁祸首,可裴文在将士百姓眼中,确实又是一个好将军。
赵昀时常很纠结,不知这世上什么算对、什么算错。
谢从隽听了他的故事,说道:“你想讨回公道,待走马川的战事结束后,不如随我回京都去,请官府重新调查当年科举舞弊一案。”
赵昀眼神一亮,问:“郡王爷愿意帮我?”
谢从隽摇摇头,看赵昀眼神又失望地黯淡下来,觉得好笑,晃荡起腰间的玉佩,说:“我没什么才能,在京中也不敢过问朝廷的事,不过我有一个朋友肯定会帮你。明年开春科举,他必能折桂,成为新科状元郎。”
赵昀听谢从隽称赞那位朋友,竟比称赞自己还要尽心,笑了一下,问道:“他是谁?我到时该怎么去拜会才好?”
“他叫裴昱,到时你送些糕点过去就好。他这人看着正儿八经的,但极嗜甜食,有时候我都怕他烂牙齿。”他忍不住笑起来。
可赵昀却一僵:“郡王爷拿我取笑么?他是裴文将军的弟弟,怎么会为我哥哥主持公道?”
谢从隽摇头道:“你不知道他,也不了解,这世上难得有这种笨蛋,看别人吃苦,比他自己吃苦还难受,连瞧见小鸟掉在地上都会流眼泪——来日待你见过,才算知晓。”
赵昀半信半疑,不过却也期盼着有朝一日能见到裴昱。
有了谢从隽所统领的这支先锋营在侧方做虎翼,梁国军师在裴承景的指挥下连战连捷,所向披靡,一举将宝颜屠苏勒打退到北羌去。
屠苏勒负伤,退居幕后坐镇,北羌的军师由他的儿子宝颜萨烈直接指挥。
临阵换将本就是大忌,北羌苍狼已然是强弩之末,雪海关上下人人都以为,这场战争就快结束了,赵昀也这样认为。
谢从隽打算给萨烈军营予以最后一击,先前因他损失了不少手下,裴承景将贺闰指派过来帮他。
谢从隽和贺闰以前虽然有些过节,但都是不值得一提的私事,在家国面前,他们皆是同袍。
谢从隽满心以为,有了剑法高超的贺闰做帮手,先锋营如虎添翼,却怎么也没想到,突袭的计划正是贺闰泄露给宝颜萨烈的。
他按照计划准备袭击萨烈的军师时,已然落入了萨烈提前设下的埋伏。
先锋营共计一百三十五人,几乎全军覆没,谢从隽、赵昀以及其余五名士兵被萨烈生擒,成了他的俘虏。
一开始,宝颜萨烈还讲究先礼后兵,未对谢从隽直接用刑,只给他喂了些麻痹散,让他四肢散力,连站起来都艰难。
宝颜萨烈希望他能说出走马川一带的军事布防,帮助苍狼军夺回雪海关。
倘若谢从隽肯说,那么他和他手下的六名士兵就不必死了。
面对宝颜萨烈的要求,谢从隽讥讽地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我还以为自己好聪明,胜了你那么多次,现在才知道,可能不是我聪明,只是你太蠢了。你蠢到以为,我会说。”
萨烈被他羞辱得脸色微变,不过他很快恢复镇定,哼笑一声:“中原有句话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相信你会说的。”
说罢,他命人提了一名俘虏出来,当着谢从隽的面,残忍地割断了那士兵的喉咙。
谢从隽眼睁睁地看着,纵然麻痹散让他四肢毫无知觉,但他心腔里却是一阵针扎似的疼痛,
这种疼痛没有那么干脆,而是绵延不绝,就像那士兵绵延不绝的血一样,疼得他想呕吐。
可谢从隽知道,自己绝不能在宝颜萨烈面前流露出一点情绪。
他只静静地看着,不曾眨眼,他要牢牢记住这样的痛苦,这样的耻辱,只有记住了,来日才能化成复仇的利刃。
宝颜萨烈杀了一名俘虏,见谢从隽还是波澜不惊,笑了笑:“不着急,还有五个俘虏,一天杀两个好了,你有三天的时间来考虑。”
此后时光那么漫长,又那么煎熬,那些俘虏一个接一个死去,各有各的死法,各有各的恐惧,各有各的惨烈。
这些人在死前经受的一切痛苦都如沉石、枷锁,一层一层沉沉地压在谢从隽的肩膀上,似要压得他跪下,压得他屈服,才会罢休。
赵昀也在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自己离死期或许也不远了,他还很年轻,还有兄长的冤案未能平反,他也知道害怕。
这夜在牢房中,赵昀缩在角落里,还是恐惧地哭了,他又怕会让谢从隽听见,因此也不敢哭得太大声。
可谢从隽还是听见了,看着同生共死的人一个个死去,他又怎么能睡得着?
他提不起力气,艰难地一点一点爬到赵昀身边,倚住冰冷的墙壁,问他:“赵昀,你怕么?”
赵昀背对着谢从隽,瑟缩着抖了一下,却不敢回身去看他的眼。
赵昀说:“怕。”
谢从隽低声道:“我也怕,我答应一个人要回去的,如果失约,他一定要恨死我了。”
听他提起相识的人,赵昀也想起来自己的亲人,抹了一把眼泪,道:“我爹娘或许也在盼着我回去。”
说着,他鼻子一酸,一腔的恐惧都化作愤怒,他咬牙切齿,骂道:“这群北羌狗!”
他狠狠地捶向墙壁,手骨都捶得血肉模糊,发泄了一通,赵昀才堪堪平复一点:“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你跟我不一样,我只是、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人,死不足惜……”
谢从隽道:“你不是说以后要做梁国的大将军么?还要惩恶扬善,扶危济困。”
赵昀自嘲地笑了笑:“是啊。”
谢从隽也笑:“说不定未来,人人都知道赵昀这个名字,知道他是个大英雄,连我都比不上你了。”
赵昀沉默着,好久才开口恳求道:“郡王爷,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如果你能活下来,你帮我、帮我看看我爹娘……”
“好啊。”谢从隽声调上扬着,显得很轻快,似乎他们的前路还有莫大的希望。
他花了不少力气,将自己的袍子撕下一块,又咬破手指,问赵昀:“我替你写一封家书,怎么样?”
赵昀知道谢从隽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安慰他,但他假装不知道,还是很开心地诉说着对家乡的思念。
谢从隽无法一五一十地写下来,仅简略几个字就够了,他素来有耳闻则诵之聪,可以将赵昀的话记得一字不差。
写过后,他将那封家书藏在监牢墙壁的缝隙中,守了一夜。
翌日,宝颜萨烈再来审问谢从隽,这次他让手下拿赵昀开刀,可没有痛痛快快地杀他,而是用了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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