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217)
崔皓在人耳边狠狠抽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紧紧咬着牙,声音像从肺腑里挤出来的,“我真的,再也不想松开你了。”
两个人之间隔着冰冷的拦木,柳珵被人勒的有些发疼,却终究不忍心打断,双手慢慢环上去,在人肩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安抚,又像是贪图这一瞬间的温暖。
“我都想好了,等你出去了咱们就去游历五湖四海,把你这些年想去又抽不出身去的地方都走一遍。要是累了咱们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可以去我的家乡,洪州,你不是一直想看看那个‘襟三江而带五湖’的地方,到时候咱们就包几亩荷塘,旁边搭个茅棚,再养几只鸭子,你要是嫌吵养鹅也行。”
崔皓记着苏岑说的,仲佩如今一心求死,他得让人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动力。可话一出口才发现这些话早已在心里准备了千遍万遍,一时间如顺水行舟,说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说服仲佩,还是在宣泄自己心中那些想说又不敢说的。
柳珵打断:“鹅也吵。”
“那就不养,你想养什么咱们就养什么,”崔皓轻轻笑了下,“养猫养狗养什么都好,重要的是咱们一起养。”
柳珵道:“养头驴吧。”
“驴?”崔皓愣了下,又急忙道:“驴……驴也行,能拉磨也能骑,到时候老了动不了了还能宰了吃肉,还是你想的周到。”
柳珵轻轻笑了下,从崔皓怀里直起身子,目光柔缓地看着崔皓道:“那你记住了,这些你都得替我去做。”
崔皓脸色瞬间大变,“什么叫‘我替你去做’?是我们两个一起做!”
柳珵摇了摇头,“你在外面很好,我不能把你也拉进这个深渊里。”
崔皓愣了一愣,忽然明白了柳珵的意思。
“外面是很好,可如果没有你就什么都不是。若是深渊里有你,那我也义无反顾!”
崔皓伸手去拉人,却被柳珵后退两步躲开,低头轻声道:“我杀了人,我出不去了。”
“人不是你杀的!”崔皓愤然大呼,“是那对母子让你这么干的对不对?这么些年来他们坑害你还嫌不够吗?还要你替他们收拾烂摊子,凭什么?!”
“住嘴!”柳珵凝眉,目光谨慎地在周围每个囚犯脸上扫过,确定没有人偷听才稍稍松了口气,转而怒视崔皓,“不要命了吗?”
崔皓倔强地一甩头:“我这条命是你的,你要是死了那我也不活了。”
柳珵又退了两步,将自己隐在一片黑暗里,“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仕途,虽说如今左迁惠州,但我都安排好了,等过两年这边风头过了还会想办法把你再调回来的。到时候自然有人提拔你,你的仕途不会止于此,以后也会遇上比我更好的人,又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不愧是柳相,安排地事无巨细,先把我送走保命,等事情过去了再接回来继续升官发财,”崔皓突然笑了,“那你想过没有,在你行刑的当天,我就一头撞死在断头台上,我死在你前头,看你那些计划安排还怎么实施?”
“阿皓……”柳珵面上总算有了一瞬间的动摇。那副场景他只是想了想心里就一颤,届时崔皓若真是出现在刑场上,他只怕当场就疯了。
纠结再三却也只能道:“我……我是没有出路的,我从踏进大理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谁说的?”崔皓突然目光一横,“这朝堂上可不是只有她楚太后一家独大。”
“你是说……”柳珵话音一顿,转而又清醒地摇了摇头,“我之前处处跟他作对,他应该是最巴不得我死的。”
“可他却有根软肋,”崔皓眼神轻轻往后一扫,“苏岑他不管这些,他要的只是真相,只要咱们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他会还你清白的。”
“苏岑……”柳珵沉吟了片刻,这一年来李释对苏岑的宠爱不加掩饰,有些地方甚至不惜对抗祖宗礼法,若不是出了这件事,他还打算从苏岑这里下手对付一下李释呢,如今看来倒真是唯一的出路。
“那他又为什么帮我?”
“因为他没变,”崔皓笃定道,“入朝这一年以来,我们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了变化,就他,还能秉承着那份少年意气。当年他能为了一条人命冲撞顶头上司——虽说最后是那个上司走了,如今他也能还咱们一个公道。”
见柳珵尚在犹豫,崔皓又补了一句:“难道你就不想找出真正害了田平之的那个凶手吗?”
柳珵神色果然为之一动。
崔皓松了口气,心里却又隐隐作痛。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想把田平之拉出来。他看得出柳珵对田平之是有那么点东西的,若不是柳珵对感情的事顿悟的晚,很可能当年就被田平之忽悠走了。
好在柳珵当年反应迟钝,也好在,他出现的够及时。
半晌之后,柳珵才轻轻点了点头。
第190章 借刀
苏岑轻轻眯了眯眼,“你是说,人又不是你杀的了?”
他对柳珵突然翻供并不意外,心里反倒有几分没由来的兴奋。
这件案子就像一团迷雾,他摸索着走了这么久,总算能拨开眼前这块云雾,看到更深层次的真相了。
只是面上依旧沉寂如水,看的人心里发寒。
柳珵通过手上传来的汩汩热源才稍稍安心,垂眸道:“我没想杀他。”
“榛子粉不是你下的?”
柳珵抿唇:“是我下的。”
苏岑皱了皱眉,“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是给他下了榛子粉,可我没想杀他,”柳珵慌乱地抬起头看了苏岑一眼,见人没有不耐烦的神情才接着道:“我所下的药量根本就不会致死,我只是想让他在考场上发挥失利,不要高中。”
“为什么?”
“因为他高中了就会有人取他的性命!”
苏岑猛地抬眸,目光犀利地看过去。
那是一种饿狼看见猎物时的本能反应,柳珵竟无端生出了几分胆怯,一时间有些搞不清苏岑看中的猎物到底是他即将吐露的真相,还是他本身。
柳珵定了定神,从头道来:“在会试的前几天,突然有人找上我,让我想办法……杀了若衡。”
田平之字若衡,这苏岑是知道的,只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这个名字还是稍稍有些走神。十几年前的长安城,两个齐名的贤才君子,可能也只有柳珵,配得上称呼田平之一声“若衡”。
柳珵轻轻抿了抿唇,接着道:“我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有人开玩笑,或者是其他嫉妒若衡的人想要恐吓我俩,当时就当个笑话一笑了之了。”
“可我没想到的是,在会试前一天他又找上了我,这次说的更明确了些,若衡必须死,因为他开罪了圣人,即便不是我动手也会有别人动手,我来的话他会保我这次高中,并且以后都会飞黄腾达。”
“圣人?”苏岑皱了皱眉,古往今来能被称得上圣人的也就那么几个,譬如孔夫子,都是一些德行高尚、智慧超群的人,一些得道的高僧在佛门里也被称之为圣人,还有就是……皇家被尊称为“圣”。
要说田平之开罪那些圣贤们不太现实,毕竟能被称之为“圣”的,基本也都真的临圣登仙了,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猜测,而且那个人能许给柳珵飞黄腾达的承诺,也是印证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