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事晚(40)
姜善点了点头,闻着床榻之间熟悉的香味,慢慢的阖上眼。
云献看着他睡了,放下帐子走到外间。日头正好,金灿灿的阳光照进屋子里,云献的身形都被渡上一层金边。
另一边,李氏女领着一班子人闯进院子,径直走到端玮的书房门口。
小厮过来拦,“夫人,二公子他现在不想见人。”
“放肆!”李氏女身边的贴身丫鬟道:“凭你也敢拦着夫人!”
说罢,身后立刻出来两个人抓住那小厮。李氏女哼了一声,推开了书房的门,她一看到书房中的景象,不由得顿了一顿,随即叫所有人都守在外头。
端玮素身素服跪坐在灵前,李氏女一见便怒不可遏,“你这是在给他守灵吗?”
端玮抬眼,眼中森寒不已,仿佛数九寒天的冰雪,能生生将人冻死。
“是你杀了他?”
李氏女被他盯得打了个寒颤,目光有一瞬间的瑟缩。
“不是我。”她下意识道。
端玮收回了目光。
那股紧盯着李氏女寒意消失了,她瑟缩了片刻之后气势很快就回来了,“便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奴才,死了就死了。”
她越说心里就越恨,“我堂堂首辅千金,被你和那个下贱奴才折辱,他还不该死吗?”李氏女冷笑两声,“也就是他现在死了,那些个腌臜事没有抖落出来。不然你这般做派就是欺君,闹出去,你们一家子都别想好过。”
端玮倏地盯着她,李氏女强撑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你说的很对。”端玮转过目光,“死了就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李氏女得意的笑了两声,又指使道:“你赶紧把你这身恶心衣裳脱了吧!”
李氏女来闹了一通回去了。晚间张灯时刻,三秋拎了食盒走进清竹轩。云献坐在廊下,手边放着好些合浦珠,另一边的匣子里,放着做好的两支簪子。
三秋请他过去用膳,云献道:“你先去吧,晚些时候,等你师父醒了,我同他一道用膳。”
“是。”三秋拎了食盒往后边去。云献又叫住他,“沏壶好茶来,我要待客用。”
云献哪有什么客,三秋不明所以,只依言行事。
院子里静悄悄的,夜色中的翠竹显得晦暗,也正因如此,外头大多看不分明清竹轩的灯光。
一身白衣的端玮像个孤魂野鬼,光亮中端坐的云献却像一个慈悲的菩萨。
“真是不公平,”端玮道:“明明你才是应该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那个。”
端玮不愧是成王府最聪明的那个,云献心想,估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不想多管闲事。
云献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热茶,道:“我本该是鬼,现在过成了人的样子,你呢,本来是个人,却过成了这幅样子。”
云献将热茶推向端玮的方向,“你们呐,总想着避让,觉得不与人争便能永保太平。结果呢,一个首辅就能拿捏你们成王府,逞论日后二王即位。”
端玮没有说话,云献挑了挑眉,道:“你若觉得我说得不对,也没关系,你尽可以试一试。”
“不必了。”端玮道:“你说的没错。”
他避了让了,却把自己心上的人伤成那个样子,往后他还能拿什么去试。
端玮抬眼直视云献,“我要为他报仇,一刻都不能等。”
云献想了想,道:“听闻前些时日王妃被气病了,你这位新夫人着实不贤,也不知道他们家是怎么教的。”
端玮心念一动,李氏女代表着首辅的家教,首辅之位是士子们的梦想,而眼下正值春闱,士子都在京都。若是首辅失了士子们的支持,他的威望不说大打折扣,但也差不多了。
“这只是第一步。端玮,”云献意有所指,“你姓端,姓端的人,心得狠才行啊。”
端玮眸光闪烁,他与云献说了一会儿话,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不需要挑明。待了约摸两刻钟,端玮便去了。
云献看着那杯他没有碰过的茶,随手将它倒在地上。忽然听见屋里的动静,云献瞬间换了一幅面色,起身往屋里去。
“醒了。”云献将帐子挂起来,走到床边坐下。
姜善坐起身,他睡了一下午,脸颊晕着红,眼里的疲惫也都没有了。
“都这个时候了,”姜善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有些不好意思。
云献笑道:“正好是该用晚饭的时候了,你醒的倒巧。”
姜善笑了笑,起身披衣服穿鞋,两人一道去用饭。
没几日外头传出流言,说首辅家的孙女家教差,欺负小姑子,将婆母生生气病。那些个她做过的没做过的事一股脑都归在她身上,再加上她在京中的名声本就不太好,一时间人人讨伐她。
首辅跟着受到了牵连,在别的大臣都被拉拢讨好的时候,唯独首辅家里门可罗雀,士子都不愿登门拜访。首辅只得亲自来成王府赔礼道歉。
事情并没有就这么停止,没过多久,新夫人就小产了,连带着大人也没了。而端玮对此无动于衷,从头到尾,面都没露。
李氏女的父母不愿意了,撺掇着父亲为他们的女儿做主。首辅两朝元老,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准备将这件事草草盖过去。但是李氏父母不愿意,叫成王府将他女儿的命还回来。
端玮听说了轻描淡写道,死了就死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既然要,就给他们。于是当堂将李氏女的尸体撂给了夫妻二人,那夫妻二人立时就吓晕了过去。
陛下听说之后只不痛不痒的训斥了两句,先前李氏女的那些行为他也有耳闻,成王上下好歹是皇子皇孙,李氏女如此猖狂实在是惹了陛下不快。
兼之陛下又是一个多疑的人,不免会猜想,李氏女如此轻视天家,会不会是受了家中大人的影响。换言之,首辅那个老匹夫是不是也这么轻视天家,轻视陛下。
第36章 真相
转眼到了端午节,世子端阳是这一天的生辰,旧例说五月生子是为不详,因而端阳的生辰很为宫中贵人们忌讳。为着这个缘故,王府没有给端阳大操大办,只是设了家宴,请了端阳的几位舅舅坐了坐。
自年下过来府里便没几件称心事,端玮闭门不见客,端阳的生辰他也只是遣人送了礼来,成王再三叫他过来,他全都回绝了。他这般油盐不进,宴上众人都有些下不来台,但因为之前李氏女那事对不住端玮,成王只好按捺着没发作。
王溶去后他的位子换了新人,姜善带了一阵便撒开了手,好在那人行事举止颇为谨慎,上至王妃下至丫鬟婆子,都对他颇为满意。
清竹轩以满院的翠竹闻名,入了夏,幽深清凉,绿意融融。自王溶去后,姜善总是懒懒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云献后来挪进来好几个鱼戏莲花的青花大缸,往里头注满水,养了好几池的莲花和游鱼,就为了给姜善赏玩。姜善喜欢这些活物,花草虫鱼之类,总是格外爱惜。
端玮与云献并肩站在廊下,看着水缸里的游鱼出没在莲叶荷花之间,空气中浮动着艾草和苍术的味道,微微的苦和香。
“你这日子倒是过得自在。”端玮看向云献,“似乎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让人艳羡的那个。”
云献勾了勾嘴角,“我跟你不一样的,我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格外珍惜仅有的人和物。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拿他去冒险。”
端玮笑了笑,眼里都是苦涩。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道:“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是你了。你想要我做什么?”
云献看了他一眼,“听你这话,仿佛你立刻就要去死似的。”
端玮没有说话,他这种态度,几乎是默认了。
云献挑了挑眉,问道:“你不想再见他一面吗?”
端玮一怔,“什么意思?”
云献笑而不语。端玮眼中浮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出口的声音都在颤抖,“你是说,他没死吗?”